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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没参横,长安城随着宵禁陷入沉寂。执鸾司內狱一片幽黑,蓝色的烛火挂在石壁上,四处飘荡着鬼哭狼嚎的回响,犹如人间炼狱。
审讯室的刑架上绑着个人,浑身被打得不成样子,只是被麻袋捂住了头,看不清人脸,大概连嘴也被捂住了,只听麻袋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唔唔声。
狱卒挥鞭有力,两个时辰下来已经气喘吁吁,而刑架上的人声音也已经愈发微弱。
再这么打下去恐怕要死人……
然而狱卒偷偷觑一眼坐在正中央的公主,却见她仍未有叫停的意思,不由为这人捏了一把汗。
李繁宁闻着空气中浮动的血腥味,脸上的表情无动于衷,甚至有些心不在焉。
她以往不喜欢在执鸾司留宿,血的味道让她亢奋,李繁宁在这个地方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而越是兴奋她脸上就越是冷漠。
一连半个月,狱卒可谓是心惊胆颤。
这就苦了青雘了,接到狱卒求助的眼神,青雘不得不开口提醒道:“公主,再打下去人就死了。”
李繁宁翘起的足尖轻轻一晃,这才屈尊降贵地起了身。她来到刑架前,狱卒终于停了手,李繁宁在这人面前站了片刻,一把掀掉了他头上的麻袋。
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但依稀还能辨出姜定轩的轮廓。
可惜他已经昏死过去,连抬头看一眼幕后黑手的机会都没有。
“送回去吧。”李繁宁用帕子擦着自己的指尖,说:“路上黑,慢着点。”
青雘这才松了口气,虽是自小伴公主长大,可这两年她越发拿不准公主的脾气了。
有时见她手起刀落分明是奔着要对方命去的,偏又在最后关头收了手。青雘一颗心忽上忽下,实在不明白公主在想什么,正如她不明白公主这几日为何要躲着那沈骤。
回到值房,青雘伺候她梳洗,试探道:“沈公子的伤就要痊愈了,公主还不回府吗?”
李繁宁擦拭发梢的手顿了顿,“让阿彩照顾好他。”
公主府的侍卫已经比往日添了一倍不止,如今守卫森严堪比皇宫,沈骤在东苑绝对安全。
如果可以,李繁宁想将他永永远远绑在自己身边。
可她比谁都清楚,这个人伤痕累累回到长安,不是为了寻求谁的庇护。
值房的案几角落摆着一摞高高的卷宗,那些卷宗的页脚甚至都泛起了毛边,可见是被人翻来覆去地看过。那是谢家的案子,李繁宁曾发了疯地想从中找到一星半点线索,她总得知道他为什么死。
但事发后很快她就被送往和亲的路上,再回长安时已过了四五个月的时间。
小半年足够有心人抹去一切痕迹,这份卷宗完美得没有任何瑕疵,她没有从中找到任何线索。
她实在不明白,尽管太傅当年查到的是能助李业衡脱罪的真相,这个真相又何至于置谢家满门于死地?
铲除李业衡唯一的好处,便是太子失去了最大的对手。
当年李业衡是延徳帝最疼爱的皇子,一度有流言传出,圣上不喜太子,欲废而另立。
可仅是如此吗,仅是为了一个李业衡?
这天夜里,伴随着内狱里鬼哭狼嚎的回声,李繁宁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面屡见不鲜,榻上的人眉头都不见动一下。
那是一间驿馆的雅间,站在屋舍中央的人一身嫁衣,从头到脚全是红色,脸也是红的,手也是红的,匕首割开了她的掌心,血顺着指尖不断往下落。
地上躺着的是外藩小王子阿纳尔,他手脚张开双目瞪大,眼珠子却不会转动,胸口好几个窟窿在流血,血流到李繁宁的裙摆边,她握着匕首的手不住颤抖,似是恍然回神受到惊吓,她猛地扔掉了匕首,向后瘫坐在阿纳尔身边。
然而匕首触地“噹”地一声,冰冷的声音却又让她陡然冷静下来。
眼泪流经血渍变成了一道道红色的泪痕,看着触目惊心,她竭力让发抖的气息平稳下来,又缓步过去捡起了匕首,蹲下,刀口从阿纳尔的脖颈一点点切开。
梦里的人对这一幕似乎已经麻木,脸上毫无波澜,但下一瞬,她眉心倏地蹙起,失声丢掉了手里的头颅。
因为被她割下的头颅从阿纳尔的脸变成了谢临舟!
没等她跌跌撞撞站稳,此时场景陡然一变,地上那具庞大的尸体不见了,凌乱的驿站变成肮脏的牢房,四周空旷而昏暗。刑架上吊着一个清瘦的人影,浑身是血令人难以辨认,李繁宁惊魂未定,刚想打量他,他便缓缓抬起了头,“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