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在云州城停留已三日。皇帝赵衍并未沉溺于接风宴的歌舞升平,反而以体察民情为由,只带了少数贴身侍卫与心腹重臣,连日来轻车简从,穿梭于云州城的街巷之间。
他们视察了漕运码头,探访了织造工坊,甚至还去了一趟闻名遐迩的云州书院。
表面上看,皇帝对云州的繁荣富庶、文教昌盛颇为满意,时常颔首嘉许,让以云州知府为首的一众官员暗自松了口气,颇觉得意。
这日午后,皇帝带着小九及几位大臣,来到云州城最大的“丰裕”粮行附近的一家茶楼二层雅间歇脚,名为品茶,实则是想近距离观察这江南粮市的运作情况。
窗外便是车水马龙的粮食交易市集,扛着麻包的苦力、拨着算盘的账房、讨价还价的粮商,喧嚣而充满活力。
小九对看人讨价还价没太大兴趣,正百无聊赖地用小银叉戳着一块精致的荷花酥,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邻桌几位看似普通粮商打扮的人的低声交谈。
“……王掌柜,今年的新米价钱是不是涨得有点狠了?这才刚入库,就比往年高了近两成,这让底下那些小门小户怎么活?”
“唉,李老弟,你当我愿意?上头打了招呼,说是要统一调配,稳定市价,咱们也只能跟着走。
听说……是京里大人物的意思,要备战边关,多储粮呢。”一个胖胖的商人压低声音道。
“备战?”
先前那人声音里带着疑惑,“没听说北边有大战事啊?再说了,备战储粮也不是这个涨法,这分明是……”
“嘘!慎言!”
另一人急忙打断,“咱们做买卖的,跟着行情走便是,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小九戳点心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虽然对朝政不感兴趣,但也知道粮价乃万价之基,骤然上涨绝非好事。
而且,京里大人物、备战这些词,让他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父皇近日并未流露出任何要大规模用兵的迹象。
他抬起眼,悄悄看向父皇。
只见皇帝端着茶杯,目光似乎落在楼下的市集上,神情平静,但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的细微动作,却透露了他内心的思量。显然,他也听到了那番对话。
这时,粮行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老农模样的老者,带着几个衣衫褴褛的农人,正激动地想往粮行里冲,却被几个膀大腰圆的伙计拦在外面。
“凭什么不卖给我们?我们有钱!虽然是旧钱,但也是钱啊!”
老农挥舞着手里一串串的铜钱,声音嘶哑。
粮行掌柜模样的男人站在台阶上,面带难色,却语气强硬:
“老丈,不是我不卖给你。是东家吩咐了,近来只收新铸的永熙通宝,或是成色好的银子。
您这旧钱……杂质太多,我们收了也没法上缴国库啊!”
“胡说!这钱前几日还能用!怎么你们丰裕号今天就挑三拣四了?我们等着米下锅啊!”农人们情绪激动起来。
周围渐渐围拢起看热闹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雅间内,一位随行的户部官员皱起眉头,低声道:
“陛下,旧钱虽不如新钱,但朝廷并未明令禁止流通。丰裕号此举,颇有蹊跷。”
皇帝目光微冷,并未言语。
小九看着楼下那无助的老农和气势汹汹的伙计,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