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很久没见过她这副模样了。
然而,分明是浓烈的怒与悲,可是一到了身上,却仿佛透了一层薄冰,最后只渗出尖锐的杀意。
“怎么会……”何子规忽然紧闭了双眼,低语似乎有些有气无力,“重影门更漏子……不是,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吗……”
长街尽头,有个鬼魅般的人影,一面打着更,一面朝他们走来。
身后亦有衣袂猎猎之声,最后终于一声落于地面的“哒”。
“夜雨不止。”打更人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沧桑而顿挫,听来却教人只想沉入空空茫茫的一片无尽之渊,“平安无事。”
那一直回荡着的更声,终于渐渐散了。
她稳住心神,红尘已出鞘。
“宵禁之后,法外之徒多有闹事。”
是掌管江南西道的那位不良帅。
“该收网了。”
衣衫上有血痕枯草,乌纱幞头也刮破了两处,狼狈得很。只是幸而先前那般重击之下,映雨刀还完好无缺。
“我还以为,那年我听到的梆音只是错觉。”她无视了燕歌所说的话,直接问道:“重影门重组了?”
“当然没有。不过重影门毕竟存在了一百多年,当年虽精锐尽失,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但要说重组,也该花些时日和代价。只是既是领了‘玄鹰符’,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的。所以我便和还幸存的几位更漏子合作了。”
“先前忘记打招呼了。别来无恙。”燕歌踏着朦胧灯火而来,特制的金属鞋底踩在石板路上,渐渐和梆音重到一处,“静……”
幂篱俶尔落地!
他才刚刚说了一个字,人影已闪至身前,他心下一惊,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躲!
他向一侧猛地一扭身,险险避过了直刺下来的剑锋。
此时不良帅还有些一头雾水,自己不过是想说一句“静候多时了”,这位又何必这么大的反应?
不过很快地,在咀嚼过那个“静”字之后,他恍然了:“是这样……看来,阁下还真是很讨厌那个名号啊。”
她不说话,只立于一旁围墙的瓦檐上,冷冷地睨着他。
“也是。若是妳接受了这个名号,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地步呢。至少,妳和‘魅影’的人,都能活下去。”
“原来这个名号,我还可以选择‘不接受’吗?”
“妳自己心里不是清楚得很吗?”燕歌看了一眼巷子那边的更漏子,言语间也丝毫不加以回避——也许是因为,好歹也是共事多年,究竟对方和自己都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也早就认了:“你们若是像重影门一样,老老实实地听话,又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魅影’是有傲骨的,又怎会甘当黑暗里苟且偷生的鹰犬。”她咬了咬牙,忽然笑开了,“也是,你们当然不懂——毕竟不良帅与更漏子,也不过是皇帝养的一条条狗罢了。”
燕歌的脸色变得不那么好看了。他半阖了眼,平复过后,抬眼看过去:“可就算如此,我们都还记得那天,你匍匐在地的情景……”
言语之间,已成来往杀机。
可他们都没有动。不良帅没有出刀,她也没有出剑。雨浇在那把剑上,折出淡血似的的艳光,可是雨水自剑上淌落之时,仍是清清亮亮,只染了夜色,却带不走一分一毫的薄红。
许久,只听得一阵笑声,淋着夜雨,也渗出了几分凄然狂放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