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之前不是说要去成都?如今玄鹰符已撤,妳何不就在巴蜀一带转转,暂且放下那些累赘身份和念头,好好看一看这个人间?”孙素衣一叹,又悠悠道,“这红尘万丈,不只是妳出身的寒阙高阁,也不只是长安城中上元彻夜不熄的灯火,更不是烽火燃遍之下,满目满耳的焦土与恸哭。”
正月里春寒仍料峭,扬州却已有几分春色隐在缝隙中,窗外石阶旁,或当可见青意点点。
“去看吧。这一路上,妳会找到想要的答案的。红尘剑怀风月魂,却也该当落到红尘中去。”
···
长安,昭行坊,霁月居。
那一树梅花正艳。
院中落了雪,宁子清合上手中书卷放于石案上,对前来送酒的酒坊老板颔首一礼:“辛苦秋娘子了。”
“不过一点小事。”
那人福身一礼,声音柔柔,却能听得出是男子作女声。黛眉朱唇妆容下仍有三分儿郎模样,青丝半绾,颇为秀气。
秋娘抬眸,拢了拢身上雪衣,稍稍在霁月居内扫了几眼,依旧柔声问道:“今次怎的不见何女郎?”
“她去江南转转,总闷在这里也不是好事。”宁子清拂落膝头的雪,温声笑了,那一身白衣堪与落雪同色,“说起来宁某在江南还有一位故人,恰与秋娘子是本家。”
两道身影恰于此时拐过了坊墙。
应是为了待客,霁月居的门并未落锁,一推便吱呀地往两侧挪开,门外烟青水黛停驻,惟有金缕梨裳进了院内。
“子清。”
秋娘怔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来人。
“公孙大娘。”宁子清早先便收到来信,见到故人并不讶异,只向来人抬手一揖,“恕宁某不便起身见礼。”
公孙清平略带些讶然地扫了秋娘一眼,复又重新望向宁子清,却只是一叹:“你的确与以往大有不同了。”
“人老了。”宁子清从容靠在轮椅上,一手拄着头,面色怡然,“大娘可要来杯茶?或是秋娘子的新起的酒?观雪赏梅,正是好时候。”
“我来此是……”
倏忽墙外刀声四起。二人齐齐抬眼,却见数十道人影跃上院墙,手中刀锋正凛然。
秋娘捂着嘴压下惊呼,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宁某本无意牵扯秋娘子。”宁子清叹了口气,抬手就近折了一枝垂落眼前的梅,“只是眼下,却不容宁某多言了。秋娘子,且退到我身后来。”
秋娘依言站到他轮椅后。抬眸间,那白衣清俊之人倚在轮椅上,梅枝搭在膝头,他指尖轻轻拂过那一朵朵朱红,似是少年倚楼、漫听笙歌罢尽。临丝竹幽咽,是他手中梅枝一点,骤然划破长空飞雪。
而后另一道锋刃起,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1]
秋娘呆立在原地,仿佛不过几个瞬息间那些来袭之人已在四周倒了一片。红梅落在地上,艳红得不知是不是浸透了血。
宁子清缓缓一叹,随手拂开棋盘上的一层薄雪,自落了捧冰凉碎琼的棋笥中拈了颗莹白的玉棋子落下。
只听得“嗒”的一声,响在霁月居的雪地里,一如当年。
—江南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