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从石头上站起身,兜帽滑落在肩头,霎时间白发铺了满肩,落日霞光中金银交错,长发如碎金流水洒落白袍间。
人群屏息睁大眼,低低惊呼声此起彼伏。
见旅人欲走,长老回过神急急拽住他衣袍:“不能留在我们巴比伦城吗?”
“我肩负为神吟诵长诗的使命,不能在某地长久停留。”
旅人温柔却坚定,推开长老挽留的手:“还有更多的城邦等待我,大地在守候我的行走。”
长老问:“要走到什么时候呢?”
旅人说:“直到每一缕风与光都传颂祂的长诗,直到祂的光辉照耀每一寸大地。”
白袍的旅人在众人簇拥下走向城门,顽童们拉着他的衣摆恋恋不舍,他却只温柔垂眸,从宽大袖口里掏出糖块塞进孩子们的掌心。
卫兵满怀敬意向他屈膝致敬,旅人微笑着颔首回礼。
长老许以他高官厚禄,神官抨击他散播邪言,可他只微笑回应,任由风从东西吹。
旅人在所有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转身,夕阳下他剪影轮廓深沉,仿佛深厚岁月与故事都已经沉淀。
他侧身回眸,笑着说:“至于那位神的真名,是——”
【郁和光】。
“传颂祂吧,如传颂太阳。”
旅人重新拉起兜帽,他吹响风笛,在呜咽悠长的夜色中向黄沙深处走去,脚印向夕阳坠落的方向蔓延,白袍在风中翻飞。
没人知道他来自何方,只知道他横跨漫长的幼发拉底河而来,他趟涉过底格里斯河的洪流,却在神的庇护下坚定踏上岸石。
洪流两岸的国王与神官震惊,他们看见洪水怒浪滔天,可浪花分割两列拍击高空,只有他从水面上行走,眉目安定,衣角未湿。
他说他是神的信徒,为传颂那位神的爱而行走大地。
于是从此他与他的神,俱在王国的史诗中源远流长。
可他却拒绝了国王与神官们的邀请,他说:我当是吟游诗人,停下脚步那日,即是我身死之时。
国王失落,连忙追问他的神与去处。
那时,白袍的吟游诗人同样手指天空。
他说:在一个百年接一个百年,一个王国接一个王国之后,我要去往那位国王的殿堂上,去寻找祂散落的碎片。
他说:我要从最深的深渊里,打捞太阳破碎的碎片。
“那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吟游诗人啊。”
长老长出一口气:“风雨无阻,国王让路,他拒绝了所有世俗与神国的权力,像他誓言所说的那样,千年百年,始终行走大地。”
“人们不知道他的姓名,只以吟游诗人称呼他。当你听到风笛声悠长,如莺鸟泣血呜咽,那就是他来时的脚步声。”
那是世间第一位吟游诗人,即便最虔诚的苦行者在他面前,都要惭愧低下头颅,国王也要谦卑摘下高傲的王冠。
世人震撼于他的虔诚与笃行,为此无数学者和神官效仿,为传播自己的知识和信仰而行走大地,在一个又一个远隔沙海的城邦,带去彼此的消息。
当人们问起他们是谁,学者和神官们谦卑说,他们是吟游诗人。
传颂的功绩和荣光都应当归于他,因此后来者隐去姓名,只以吟游诗人为名。
于是从此以后,人们称呼那些博学者与传颂者,那些带来异域城邦消息与战况,也为自身理念奔走疾呼的人——为吟游诗人。
向往与恐惧,好奇与尊敬,俱杂糅在他的名字里。
“我本以为神庙石碑上铭刻的碑文,只是一个古老的传说。”
“传说中的国王早已死去,石像永恒抱剑躺在他的石棺上。就连传说中追逐围剿过吟游诗人的神官,也早已死在叛军铁蹄下。”
长老叹息:“没想到,传说竟是真的。”
那传说中站在巴比伦王国的开端,曾踏行洪流走向初始国王的吟游诗人,再次踏过幼发拉底河奔腾的浪花,他穿过沙漠与绿洲,叩响巴比伦城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