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刚见面的时候平原就表现得很清晰。所以刚刚在门口,门锁被卡住的时候,她明明背包里有可以润滑锁齿的铅笔头,却犹豫了一下,没开口。
刚才煮泡面的时候,她也犹豫着要不要自告奋勇去做饭,但是最后还是沉默。
因为她知道平原不喜欢。
平原不喜欢她的出现,所以大概也不会喜欢讨厌的人对自己生活指手画脚。
哪怕这个人是她名义上的妹妹。
夏潮不自觉地咬住了口腔内侧的软肉,又松开,有点委屈地叹了口气。说到底,既然这么讨厌她出现,为什么还要允许她来呢?
大概也是因为夏玲的遗愿吧。
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遗愿,这两个词哪一个都好重。
平原显然是被道德绑架着接纳她的。
夏潮垂下头,这一次是深深叹气。
她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那种人,知道夏玲想见平原,除了属于母亲的思念,还有一层托孤的意思。
夏玲希望她们两姐妹能互相照拂。
但是这在平原眼里多不公平啊。一个成年人,一个小屁孩,谁照顾谁呢?
她默默地想。所以,一路上平原有许多小小的坏脾气,她都低头忍让。她也不想打扰平原,如果可以,她会提前走的。
桥归桥路归路,这样最好。
泡泡破了,最后一点泡沫也被冲走。她关上花洒,披上浴巾,开始穿衣服。
换洗衣物是夏潮自己带的,但浴巾是平原新买的,也是干干净净的纯白,和配套的白色擦脸巾挂在一起。如果夏潮是个有点见识的小孩儿,她一定会嘀咕,这完全就是酒店布草。
但她没有这样的见识。这辈子除了家,她只睡过医院的陪护床。所以,夏潮只是默默想,这浴巾怎么和医院似的。
当然这话不能讲,不吉利。生老病死本是必经之路,却总是因为无常,被人恐惧。夏玲刚去世的时候,她孤零零一个人,所有亲戚看到她都恨不得绕道走。
生怕一不留神,就被这累赘缠上。
也很正常。
夏天还是太热了。洗了个澡就足以让她有些头晕。夏潮凝视镜子中的自己,鬼使神差地把脸凑了过去,鼻尖与镜面轻轻一碰。
好冰。
呼吸留下一团小小的湿润白雾,结在镜面。她只迟滞一瞬,就将自己发烫的脸和冰冷的镜面分离。
浴室的确是个很容易让人出神的地方……但现在不能再耽搁了。
夏潮擦了擦头发,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自在,又鬼使神差地把洗澡前拿的新内衣穿上,才深呼一口气,迈出浴室门。
然后,她的后脚被定住。
平原正坐在客厅里。大概是太热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脱掉了外面的白衬衫,只穿一件黑色背心,露出肩背利落优美的线条。
浴室热气蒸腾,散出洁净柔和的皂香,平原抬起头,看见高高挑挑的女孩子正歪头看她。
她的发梢湿漉漉,没擦干的水珠,一路往下,打湿薄薄的睡衣,透出底下隐隐约约的内衣痕。
轮到平原眼睛闪了闪,忽然觉得有点热。
多了个妹妹就是麻烦。她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忽然有点想把衣服穿上。
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搬出姐姐的口吻:“洗完澡了?”
“把你户口本、毕业档案之类的材料拿出来吧。”
她的声音冷静客观,好像刚刚微微的窘迫只是错觉:“按照你妈的要求,聊聊你复读的问题。”
这才是夏潮被定住的缘由。
她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指节用力,微微泛白,过了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不读书了。”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