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有人说:悲痛时流的眼泪是苦涩的,欢乐时流的眼泪是甜蜜的。然而,在悲痛与欢乐紧紧糅和在一起、溶解在一起时流的眼泪,才是最深沉最可贵的。
夜深人静,回到六国饭店,秦震的心境就是如此。他顺着长廊向自己房间走去的那段并不长的时间里,他多么想打一个电话给姚锡铭。
我迈过了那个门槛,在天安门广场上人民英雄纪念碑奠基那一刹那,望着西天上那片血一般殷红发亮的红光,我迈过了那个门槛……
谁想,当他走到门前,他一下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听见从他屋里传出一个年轻女人和小孩子说笑的声音!
他像唯恐惊动什么,轻悄悄推开了房门。
哎呀!
这是何等明亮、何等光辉的景象啊!
在雪亮的灯光照射之下,
一个是严素,
一个是圆圆,
而且,她们两个都像天真烂漫的孩子,在地毯上打着滚在玩耍。
秦震喜得一下扑了上去,喊着:
"你们来了,你们来得好,来得是时候!"
秦震奔过去,一把把圆圆抱起。这时,这一个脸蛋像苹果一样鲜红的小女孩,在秦震心里就如同一道神奇的光亮,一下把奠基广场的悲恸与怀仁堂里的欢呼,都照得通明。她像给他所经历的这一天的一切一切作了一个总结,说明了它们的含意。她像一支乐曲已经完结,而忽然又升起一个光明圣洁的旋律。她使秦震感到至深至大的爱,他抱住的是一个新世纪的黎明。
他抱住圆圆,转身望着严素,关切地询问: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你们怎么来的?"
严素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整理着自己蓬乱的发丝和揉皱的衣衫。
可是,秦震不等她回答,又问圆圆:
"圆圆!你吃饭了吗?"
圆圆用稚嫩的声音回答:
"小陈叔叔领我们吃了饭。"
是的,在圆圆眼里,每一个穿着解放军军衣的人都是叔叔。
吴廷英是叔叔,小陈是叔叔,当然,他秦震也是叔叔……
于是那令人悲恸的一幕又浮现在秦震脑际:
吴廷英躺在那里,伤痕累累,血渍斑斑,两眼紧闭,唇如银纸。
突然,"哇"的一声嚎叫。
正由于这声音那样娇嫩,那样稚弱,所以特别撕裂人心。小圆圆从铺上跳下来,光着小脚丫,一扑扑到吴廷英身上,一种可怕的预感抓住小小的心灵,她哭着喊着:
"叔叔!……叔叔!……"
现在圆圆对秦震那样亲热,她伸出两只小胳膊,搂住秦震的脖颈,又用两只小手摸着秦震的脸颊:
"叔叔!……你哭了,你别哭!"
"没有……叔叔没哭。"
但,他那哽咽的声音,使严素心里一阵慌乱。她没想到,一个久战沙场的将军在这样一个年轻女人,一个幼小儿童面前,竟然如此激动。是的,她不知道秦震在这奠基典礼之夜的心境,她不知圆圆的到来引起秦震的情怀。不过她怕小孩家寻根究底,便上来抚着圆圆的小脊梁说:
"这个不是叔叔,这个是伯伯。"
小圆圆撒娇地从秦震怀中溜到地上,跳着两脚,拍着手喊叫:
"伯伯!伯伯!"
秦震莞尔一笑,连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