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皇太子姜元珺御马孤身而来,敲响了紧闭的那扇朱漆铜扣的宫门,守门的皇城禁军统领手持着火把本在原地来回踱步巡视,乍然见皇太子身骑一匹骏马欲急闯宫门,显然有些不敢置信。禁军揉了揉眼,以为自己是近几日太过劳累所致,还未待再次细瞧,身侧已经有人喊道:“太……太子殿下。”
姜元珺此刻满面阴沉,眼含锐利,看向那禁军统领:“开宫门,靖宁侯在府中遇刺,危在旦夕,孤要即刻上禀父皇!”
那禁军统领闻言大惊失色,靖宁侯自打回京后接连两次遇刺,那靖宁侯爷是什么人,说是一句当今圣上的亲侄也不为过。回京不过数日,便能“强行”褫职了那梁阁老长儿指挥使一职,新官走马上任。
大夏律法,除特殊情况外,凡在夜间敲响宫门者杖责一百,但他是一国储君,未来的君主。他再去看那马背上太子殿下的神情,这个冷如寒冰般的眼他见过,是在京师多事的那一年——康乐三年冬。
姜元珺那双满是深寒的眼再次望了过来,禁军统领再次心头一惊,此事非同小可,思及此他忙让众禁军打开了宫门。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康乐帝在养心殿骤闻靖宁侯遇刺一事,勃然大怒。当即下旨,令刑部杜尚书及太子姜元珺,詹事府主官詹事罗聆一同彻查此案。
刑部杜尚书已是两朝元老,至于皇太子与罗詹事皆是靖宁侯爷儿时的玩伴,且出身于四大家罗氏,任谁也反驳不出一句错来。
夜深人静时,家家户户已然熟睡进入梦乡。长街上却人流涌动,一茬又一茬的巡逻兵与宫内禁卫军分别随首领疾驰向东厂等地,深夜府门紧闭的梁家也在此时被骤然响起的敲门声惊醒,宅院里纷纷亮起了灯。
主院的大帐内,梁书文惨白着一张面,闭着眼不断呓语。钱氏见状忙持了油灯,披上衣服,狠狠一掌挥了过去。梁书文突觉痛感,蹭地睁开紧闭的双眼,面上已然大汗淋漓且不断喘着粗气,显然是方才做了噩梦。又乍然听见院外一片嘈杂,呆愣了好一会儿,自语道:“发生了何事?”
钱氏没好气地瞪过梁书文,皮笑肉不笑的道:“你问我?我还要问问你?”
那知梁书文恍若未闻,似自噩梦中醒来便一直在自言自语,他猛地坐起了身便要穿着寝衣,提鞋下榻。喃喃道:“我堂堂首辅什么亏心事都未曾做过,唯独一件……”
大帐内,钱氏转了转眼珠儿,忙唤来贴身服侍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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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大亮,褚夜宁于昏睡中清醒,腹部与胸膛立时传来的痛感令他淡淡笑了笑。书房内充斥着浓烈的药气,这让他蓦地想起了那一年在军营中,他因救李牟身受重伤险些惨死在异乡。
他忽觉一阵口渴,正想坐起身去取案上的茶壶,却发觉一臂已没了知觉,且压着一个重物。他缓缓转过了头,先是看见了罗阿兄常穿的一件披风,再之后是披风下,那枕在他臂间,沉沉入睡,两眼红肿的姑娘。
他蓦地脑中闪现出昨夜星空下的那一幕。
褚夜宁抚额一声失笑,伸出一手轻轻抚了抚姑娘的凌乱的发鬓,本想再缓缓躺回床榻上,但臂间人显然已因他的一番小举动,睁开了睡眼。
秦惟熙睁开眼,入目的便是这样一双满含笑意的桃花眼,她蹭地起了身:“四哥,你醒了?我去唤董……”
褚夜宁却再后一把拉住了她。
“秦洛。”
秦惟熙垂眸,见他执意拉住她的一只手只好重新坐了回去,又不动声色地从中抽了出来,她问:“伤口还疼不疼?四哥,昨日在洞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褚夜宁笑了笑,并不答话,而是朝着外间看了一眼:“还有谁来过?”
“现下三哥歇在外间,他亦一夜未合眼,后半夜时我便让董郎中他们回去睡下了,五哥回了宫,不到两刻,五哥便带着刑部的人与宫中御医来了一趟府里。”说着,她朝外望了望天色,见天际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阿兄与五哥现下应是快回来了。”她又将昨夜罗聆与钟题等人的计策以及姜元珺深夜回宫一事一一道出。
褚夜宁沉思半晌:“知我者罗阿兄也。”
秦惟熙见他面上毫无血色,双唇干裂,又起身去寻了杯子去倒一杯水,见水壶里空空,又去外间寻了天还未亮时阮姑姑烧好的热水,现下已是温的。只留下一句:“等等我。”
褚夜宁顺势坐起了身,姿态慵懒地将一臂搭在了弯曲的一条腿上,听着她的脚步声以及那忙进忙出的身影,目光越发柔和。
秦惟熙倒满了温水,疾步走了近来:“四哥,水来了,慢些喝。”本是停在半空中执杯的手却是一顿,又猛然缩了回去。
榻上人此刻嘴角轻浅的笑意,那毫无血色的双唇,将她骤然带回了昨夜那片星空下,那突如其来的一吻。
“小七妹,你喂我罢。”
“昨夜,你四哥,而今……手疼,头也疼……”
“手也伤着了?”她匆匆一瞥,回府后她有在细细察看那些明面上或许会有的伤势,那两只手分明是完好的。但嘴上这般说的,秦惟熙还是伸长了手臂去将水杯递到了他的唇边。随后,她别过了头,微微垂下了眸。
起初还能听到他入口的饮水声,再之后连着他也无了声息。秦惟熙心头猛然一颤,倏忽回过了头,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榻上的人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猛然一带,令她整个人跌坐到了他怀中。
秦惟熙一声低呼,再看杯中水已被他饮得干净,又忙朝外间看去,褚夜宁忽在她耳畔一声低笑:“怕你三哥看见?”
“秦洛,昨夜,你没有拒绝我。”
秦惟熙回头看他,忙欲起身,但显然敌不过床榻上那如今正值青年,上战破敌的骁勇男人,反倒再一次将她牢牢拥入了怀中,也全然不顾胸口及腹部已经迸裂的伤口。
她眼睫轻颤,身后忽而想起一声软语:“洛洛,回答我。”
耳畔忽至的一缕温热气息,让她心头莫名一颤。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你那是霸王硬上弓。”又忽然想起他的伤口,忙道:“小心勿扯到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