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要把积压了四年的委屈和困惑一次性倒出来。
这些话她以前从未说出口,总觉得说了就是认输,就是承认自己这婚姻彻头彻尾的失败。
但现在,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儿子的情况暂时稳定带来的细微曙光,似乎让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
她看着眼前这个同样包裹得严实、显得陌生而笨拙的男人,这个法律上是她丈夫、却比陌生人更疏离的男人,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也生出一种奇异的、想要彻底说清楚的冲动。
……”史今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他无法反驳,王梅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眼前的女人却突然停下,隔着护目镜看着他:“给点反应,史今。别总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
“……你想让我说什么?”史今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承认自己的冷漠?剖析自己为何如此?他做不到。
王梅又笑了,这次笑意似乎真切了些,带着一种彻底放下后的释然。
史今看着这样的她,感到无比陌生。
儿子出事后,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撕掉了所有伪装,无论是先前那恶毒疯狂的指控,还是此刻这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交谈,都与他记忆中那个无论私下多委屈、在人前总尽力维持着体面和一丝温柔的王梅截然不同。
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
“行,你不说,我说。”王梅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她深吸了一口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目光重新落回儿子脸上,仿佛从那里汲取着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史今,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史今心里激起波澜,“我也是为了结婚而结婚的。”
她顿了顿,侧过头,似乎在审视史今的反应,尽管隔着防护什么也看不清。
“你很委屈吧?结婚前,明明清清楚楚跟我说了心里有人,不能结婚。我却还像个听不懂人话的傻子,死皮赖脸地贴上来,用父母、用嫁妆、用‘过日子久了就好了’这种鬼话,硬是把你绑进了这场婚姻里。”
谁愿意呢?史今。王梅闭上眼睛,思绪回到了那个一切被改变的夏天。
那时的王梅,家境优渥,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父母思想开明,从未因她是女孩而有丝毫轻视,反而给予了她无条件的宠爱和支持。
她不想结婚?没关系。不想生孩子?随她心意。
三十岁的她,事业风生水起,是一家公司的中坚力量。
然而,公司里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们甚至女人们,总爱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窃窃私语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
“王经理条件这么好,怎么还不结婚啊?眼光别太高了!”
“我老婆跟你同岁,孩子都上小学二年级了,你这再不抓紧,以后可就难了……”
“女人啊,事业再好有什么用,最终不还得回归家庭?再不生孩子,身体可就恢复不了了,差不多就行啦!”
王梅对此嗤之以鼻,内心毫无波澜。
那又怎么了?那又如何呢?你们说你们的,我做我的。她的人生价值,从不该由婚姻和生育来定义。她有过爱情。
学生时代懵懂地喜欢过阳光帅气的篮球队长,工作后也曾被一位体贴细致的同事打动过心弦。
即使身处喧嚣的尘世,她始终相信,在那些污浊的泥沼中,总会有带着真心的人出现。
她坚信自己的事业会蒸蒸日上,也笃定自己终有一天会收获真挚的爱情与完满的幸福。
直到那一天,一个偶然的发现,彻底颠覆了她的整个世界。
一次重要的商务谈判前,一份关键的历史资料原件怎么也找不到。
她翻遍了公司档案室和家里的书房,最后想起了母亲放在老房子储物间里的那个旧箱子。母亲曾说那里放着一些早年的家庭文件和纪念品。
箱子上积着薄灰。她打开它,在一叠叠泛黄的纸张和旧物中翻找。
没有找到需要的合同,却在箱底最深处,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用牛皮纸信封装着的的东西。
她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叠照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边角微微泛黄。
第一张,是一个大概一岁左右的农村女娃,被一个面色憔悴、穿着臃肿旧棉袄的陌生中年妇女抱着,背景是斑驳的土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