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这是吴竟离开南京前,陈乔野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七年间,陈乔野确实再没见过吴竟。他做好了这辈子都见不到他的准备,但是很多个睡不着的夜里,他也会翻来覆去地想象,会在什么场景下和吴竟重逢。
可能是在从秣陵新村到秣陵中学那条他们走过无数次的路上,可能是在波光潋滟的玄武湖边,也可能只是在某一站地铁的闸机口,匆匆一瞥。
他设想过一万种可能,但绝不该是眼前这样。
褪色起球的旧T恤领口松垮地耷拉着,露出锁骨处被暑气蒸得泛红的皮肤。运动短裤下的两条腿显得有些苍白,脚趾在人字拖里蜷成虾米。最要命的是头发,天生微卷的发梢被汗水黏成几绺,像是刚被台风扫过的梧桐枝杈。
最狼狈的状态,撞见了最不该见的人。
陈乔野绝望地僵在原地,有那么几秒,他生出落荒而逃的冲动,或者干脆直接一头撞死在西瓜上。反正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比现在的状况更难堪。
他不敢和吴竟对视,却能清晰感受到那道目光烙在他身上,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发烫。
“帅哥,啊要买瓜啦?”
摊主给旁边的顾客称完斤两,绕到陈乔野这边,拍了拍手边最近的西瓜。清脆的响声劈开了凝固的空气:“刚摘下来的,包甜。”
陈乔野猛地回神,干涩的喉咙里下意识挤出一句:“要的……”
掌心蹭过裤袋时才惊觉空空如也,不要说现金,连手机都落在卧室书桌上。
“那个,师傅我……”
“先给我来两个吧,师傅。”
陈乔野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瓜堆里轻敲两下,游刃有余地挑出两个溜圆的西瓜递给摊主。腕表折射出的光斑在他眼前跳跃。
八年前,这双手解数学压轴题时也是这般从容不迫。
“好嘞。”
摊主熟练地称重、装袋,然后递给吴竟。
“来,帅哥,两个瓜四十块八毛,算你四十整。”
吴竟掏出手机扫码付款,提起塑料袋。西瓜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侧过身,微微一扬下巴:“这个给你,拿着。”
摊主看看吴竟,又看看陈乔野,搓了搓手:“哎哟,帅哥,你俩认识啊?”
陈乔野喉咙发紧。他想说不用,想说再见,想说滚,却鬼使神差地向前挪了两步,接过了那袋西瓜。
塑料袋的提手勒进掌心,沉甸甸像是有千斤重。
吴竟轻描淡写地笑笑:“认识,老熟人了。”
随即转头看向陈乔野:“这会儿有事吗?”
陈乔野张了张嘴,想说有,他忙得很。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变成一句磕磕巴巴的:“没,没有”。
也对,他现在这副德行,像个在家啃老的无业游民,能有什么正经事?
“没事就好,这么久没见,陪我吃顿饭吧。”
吃顿饭?
什么叫“老熟人”?什么叫“这么久没见,陪我吃顿饭”?
陈乔野的眉毛几乎拧成一个问号,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此刻全化为困惑与不甘。
他咬紧后槽牙,想质问吴竟是不是失忆了。在他这里,早就认定两人形同陌路、死生不复相见,怎么到吴竟那里,就成了“兄弟抱一下”的戏码?陈乔野几乎要怀疑七年前两人的决裂只是大梦一场。
他双手拎着袋子,重重深呼吸两次,试图平复情绪。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想直接将瓜摔在地上,然后揪住吴竟的衣领,把七年前没吵完的架彻底吵完。
然而他什么也没做,余光瞥见摊主仍在打量他们,似乎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
老小区地方不大,传闲话的速度是一流。他现在要真闹出点动静,今晚八点前,整条街上的流浪狗都能知道,有个衣冠不整的无业游民,下午在西瓜摊前上演了一出狗血爱情武打剧。
他把所有情绪按下,盯着吴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我不饿。”
吴竟微微眯眼:“不饿?”
“嗯。”
两人对峙了一瞬。下一秒,吴竟像是笑了一下:“行,那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