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骤然稀薄。
如同冰面被石子击中,陈乔野空洞的表情瞬间裂开细纹。他长睫低垂,遮住了眼底汹涌的暗流。
角落贮水箱里,那些泛着铁腥味的锈水,正沿着管道缓缓滴落。
咚。
咚。
咚。
十一年后?
十一年,足够让梧桐树的年轮多出十一圈涟漪,足够让少年人从校服褪成西装,也足够让无数隐秘的期待在漫长岁月里发酵、变质,最终只剩下酸涩的遗憾。
太久了。久到让人不敢去想。
“那么久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他听见自己说。
过了两秒、也许是三秒,吴竟笑着伸了个懒腰:“是啊,谁知道呢?”
凝固的空气重新开始流通,陈乔野跟着扬起嘴角,仿佛胸腔不曾有惊雷滚过。
“那时候我们大学都该毕业了。”吴竟顺势换了个话题,手肘撑在栏杆上,托着腮,目光投向远处的天际线。
“嗯。”
吴竟眼睛突然亮起来:“欸,你以后打算考哪儿?”
陈乔野怔住。强化班那个小小的名利场里,永远飘着心照不宣的恭维。他们互相吹捧对方是清北苗子,却闭口不谈自己的野心。他这种沉默的局外人,似乎连幻想未来的勇气,都来得晚了一点。
“不知道。”他如实回答。
吴竟笑得纯粹:“喜欢天文就该去天文系啊!宁大天文专业听说很强的。”
陈乔野沉默片刻,摇摇头,说:“宁大分很高的。”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隐隐带了点自嘲的疲惫。他突然希望对方不要像那些油腔滑调的同班男生一样,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出那些轻飘飘的“你可以的”。
还好,吴竟没有。他只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现在才高一,后面时间还很多啊,高考的事谁都说不准。”
陈乔野扯了扯嘴角:“嗯。”
旁边的几个社员不知道在闹什么,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吴竟往那边看了一眼,问:“对了,你怎么会喜欢天文?”
“……因为我爸。”
“你爸?”
陈乔野背过身,上半身完全倚在栏杆上,盯着鞋面缓缓开口:“对。我爸年轻的时候,高考第一志愿就是天文学,可惜没录上……后来他当了数学老师,也一直在负责天文社的活动。”
吴竟也跟着转了半圈,侧头看着陈乔野。他的头垂得低低的,过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眼睛,只露出紧抿的唇线。
“以前……他经常带我去紫金山,在晚上看星星。带着望远镜,铺块旧毯子当野餐布,就在天文台附近,架好三脚架等着拍星轨……有时候也会带本星图,指着天上的星星给我讲,哪里是大熊座,哪里是狮子座。
“他也喜欢给我讲故事,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宇宙讲给人类的故事。
“我小时候其实总听不懂那些神话,但就觉得……很有意思。”
吴竟“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纠缠在一起的泛白的指节,问:“现在呢?叔叔还继续带天文社吗?以后有机会得跟叔叔请教请教,让他看看我这半路出家的有没有慧根。”
风在这一刻静止。
陈乔野垂着头,拇指无意识在手心里碾着,掌心已被抠出一道淡红的痕。
过了很久,久到吴竟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见一个极轻的声音。
“他已经去世了。”
夜空下的故事停在了那一年的春天,再没有人继续讲下去。
——
吴竟的脑子在一瞬间彻底宕机,那几秒钟他眼前一片空白,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直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该说些什么,却只能磕磕巴巴从喉咙里挤出来几句苍白的:“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