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位于京都府南部的寺院。
正值冬月,这年格外寒冷,珠串一样的雪纷扬而下。
背部佝偻的老妇端着水盆,热气晕过满是沟壑的脸。她穿过守卫看管的门庭,进入最深处的西院。
院落一角,女贞树静静伫立着,雪色染白枝叶。
老妇脚步在屋前停住,抬手轻叩两声,拉开障子入内。
室内荡着香,烟雾自西南角佛龛香炉中飘出。
老妇鼻尖耸动,眉头微蹙。
今日的香比以往要重。
但,这样浓的香气,她依然能嗅到浅淡血腥味。
老妇面色不变,缓步绕过六扇屏风,越深入室内血腥味逐渐变浓。
行至榻前,她安静坐下,目光落在榻上的女人身上。
女人发丝披散,漫出被褥,铺了一地极深的黑,反衬那脸比屋外的雪还要白。她醒着,目光空洞,视线毫无焦距看着屋顶,身旁多出一个人也未引来她的侧目。
摆在一旁的卓袱台翻倒,碗碟碎裂。中午送来的餐食一口未动,用心烹饪过的鱼汤在地上干涸,风干成一层黏腻油花。
女人躺在一地狼藉中,看来已是时日无多的样子,憔悴得可怕。之前只是不吃荤腥,自上次腹中孩子没了后,粒米未进。
老妇目露不忍,深叹口气,将卓袱台扶起,收拾干净地上残局。接着,躬身一福,掀开被褥解开女人衣衫,露出底下一具瘦弱身躯。
女人极瘦。
苍白的皮裹着纤细的骨,乍看像一具停摆在殓房的骷髅架。
身体上遍布的疤痕,新旧交错,触目惊心。
背脊上的痕迹比较新,刀疤横贯整个背部。小腹上疤痕最为密集,错落的刀口像是一次又一次反复切开,最终重叠在一起,状似分裂的蛛丝。
拧干布巾,老妇替默不作声的女人擦拭身体。在触及狰狞的疤痕时,手上的动作一轻再轻。
她不敢深究什么情况才会留下这一身伤。
在这座寺院,多话的人活不长久。
老妇垂下目光,捧起女人细瘦的手臂,布巾抚过上面奇异的图案。
枝蔓蜿蜒过右臂缠绕在肩,朵朵红梅含苞待放。触手平整,与肌肤融为一体,就像从身体里长出的血液之花。
不同于女人逐渐枯萎的模样,肆无忌惮绽放自己的美丽,妖冶而鬼魅。
例行净体后,老妇收拾好准备离去,这时她的衣袖被扯住。
女人终于转过头看她。
黑瞳闪烁奇异光彩,有一把火喷薄而出,要把眼前一切烧透烧尽,燎原之势锐不可当。
“加茂宪伦在哪里?!”带着恨意、怒火,嘶哑的嗓音摩擦过喉咙。
她攥得很紧,指甲陷入布料中,勾着皮肉,刺得人生疼。
力道之大,无法想象是这具枯瘦躯体能有的力量。老妇无法挣脱,也不敢用力撕扯,陷入两难。
拉扯中,她对上那双极黑的眸,身体不自觉轻颤,喘不上气,四肢无力发软。
僵持片刻,女人深深凝了她一眼,表情比哭还难看。
“我居然忘了。你是个哑巴!聋子!”
她说着,卸力般放手,眼神重新变得空洞麻木。
烈火突起后急速扑灭,湖面恢复死寂。
老妇不敢多待,端着水盆和卓袱台匆匆离去。
门扉轻阖,寒凉的夜风吹入室内。女人缓慢撑着身体坐起,长至脚踝的发丝逶迤落在两侧,随着动作滑过叠席。
红谷爬到佛龛前,凝视在袅袅的香雾中庄严肃穆的佛像。
这是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