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林衡忽然叫停了。
包厢的光线幽幽的,灯影暗得心里发慌,像从缝隙里流进来似的,流进了被撬开一角、满是尘灰的旧匣子。
“你留在这里吧,不用去门外了。”
说这话时,他有些心虚,嘴唇冰冰凉,下半张脸都僵了。
一想到那个人,那个不知坐在哪辆车里,向他急速驶来的人,他就像被离弦之箭瞄准的靶子,木讷地呆立着,畏惧地倒数着,仿佛下一秒心肝脾肺就会被击穿。
被什么击穿?是眷恋,是痴迷,是爱恋吗?
都不是,他的脑中太拥挤了,挤满了忐忑、乏力、软弱……仿佛光滑的皮囊被翻了过来,人格上的缺点全部赤裸裸地暴露在外,让他惊恐又羞耻,手脚发凉,不知所措。
今晚他就要直面犯下的过错,这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已经围满了一百个审判者。
叮——
屏幕忽地亮起,将他的面孔照得煞白。
『到了』
林衡的喉结艰涩地移动着,时间被吞咽声拉得很长。
他的呼吸有点颤,直到此刻,他才多少恢复冷静,回想着今早腺体科医生的叮嘱,一定要劝耀清去……
吱呀——
大门蓦地低响一声,分明柔柔的,在林衡耳中却形同惊雷。
“江总……”
身边的服务生立时小跑过去,带起一阵轻风。
他连连鞠躬,跟在客人身侧,低声问询是否需要帮忙挂起大衣,那人只是挥挥手,步伐如箭一般,笔直地切向被烛台点亮的餐桌。
林衡搭在膝上的两手霎时攥紧了。
江耀清一身烟灰色大衣,线条挺括利落,衬得他沉稳挺拔,颇有复古电影里的绅士派头。
随着距离的缩短,林衡先是感到扑面的寒气,后是淡淡的一缕香水味,来不及辨清,便从鼻端溜走了。
“晚上好。”
林衡站起身来,在变速的心跳声里主动问候。
他猜自己脸上笑吟吟的,每次紧张到麻木时,他便条件反射般摆出笑脸,语速也下意识地快了,两眼不敢多看,只是紧盯着侍应生道:
“餐前面包可以上了。天气太冷,再来两杯热饮吧,现在就上,边喝边点单,有没有热红酒?要煮很久吗?”
“有的,很快就好。”
“好。可以吗,耀清?”
在他絮絮不止的间隙,耀清在解大衣,抽松腰带,剥出纽扣,敞开衣襟。
此时此刻,他正用右手指尖捏着左手指节,脱下乌黑的皮质手套。
他没回应,仿佛林衡的问询只是拍打窗棂的风声,直到这阵沉默有些刺人了,刺得林衡将停在别处的视线小心挪向他,他细密的长睫才悠悠抬高,露出一对浅黑泛光的瞳仁。
柔柔的光源下,他的面孔堪堪被照亮,骨骼轮廓模糊在昏暗里,愈发突显了英挺的五官,峻丽得令人移不开眼,只能陷进他沉静如海的目光里。
“晚上好。”
林衡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重逢以来,这是第一次发自内心的问候。
不是美术馆中的偶遇,也不是医院里的追逐,更不是酒会上的试探……彬彬有礼的三个字,有着难以言说的魔力,激起了林衡满腔的爱与忏悔,仿佛动动嘴唇就会汹涌而出。
在心上人幽深的注视里,林衡激烈地、缺氧似地呼吸着。
时间逐渐慢了下来,像疲惫不堪的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