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恪被这声轻唤烫出一道伤口,他踉跄后退,左脚绊在石阶裂缝处,膝骨重重磕在青苔上。碎石子扎进掌心,他却恍若未觉——谢恒舒正蹲在他身侧,广袖垂落如云。
温恪去看谢恒舒的眼睛,那双眼睛并非冰冷的秋水,而是盛着将整个江城揉碎的温柔。
谢恒舒指尖拂过他沾满草屑的衣襟,动作轻得像在擦拭古籍上的灰尘。
“初来榭川居那日,教习先生教过你的,如今你可还记得?”温恪蜷起手指,掌心血珠凝成暗红琥珀。
“记得……”
“那你还记得都教了些什么吗?”
温恪头低得更低了,他回忆着道:“先生说……榭川存世,为救天下苍生,为之者不苦,为之者天下福。”
“为之者不苦,为之者天下福。”谢恒舒轻声重复着,“天下苍生,你可知何为苍生?”
温恪咬紧了唇,一言不发。
谢恒舒摊开手掌,星河自指缝间流淌,坠入温恪瞳孔深处。
“你看这掌心星光。”谢恒舒将手覆在少年颤抖的眼睫上,“江城百姓是星,榭川弟子是星,宗主与我亦是星。千万星子连缀成夜,方叫苍生。”
温恪嗅到谢恒舒袖中残存的檀香,混着夜露气息沁入骨髓。
谢恒舒定定地看着温恪低垂着的眉眼,突然就想到了第一次在一众刚招进门的弟子中见到他时的模样。
沉默,少言。
怯生生的,看什么东西都带着一股小心翼翼。明明并不特别,却一眼就在人群中注意到他了。
温恪的视线与谢恒舒对上,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身上那股怯意褪尽,他弯着眼睛朝谢恒舒招手。
然后两只手伸到嘴边,作出喇叭状,无声地吐出了几个字:“仙尊,又见面啦。”
谢恒舒愣住,旋即笑了,冲他点了点头。
记忆里怯生生的那个小少年与眼前的人重叠,谢恒舒收起思绪,道:“正身黜恶,此乃居法;济天下民,此乃己任。可你可有想过,你同样也是苍生,温恪?”
“你不是个坏孩子。”
谢恒舒轻柔地摸了摸温恪的头,他立刻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了眼前的人。
“救世者的剑不必悬在天际。”谢恒舒指尖抚过他肘间淤青,“榭川居的使命,从来不是供奉虚无的神像。你明白吗?”
冰凉的指尖停在疤痕边缘,又骤然收回。
“若你不愿多言,我也自会查清。”谢恒舒拂袖起身,广袖垂落时带起一缕冷香,“榭川居护的从来不是江城楼阁,而是九州芸芸众生。你既在尘世浮沉,,便也在这庇佑之中。”
温恪慌忙起身,眼眶已泛起雾气。他垂首盯着自己发颤的指尖,嘶哑着嗓音重复:“仙尊,我擅闯了禁地,我甘愿领罚的!”
“此事揭过,此后莫再提及。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谢恒舒转身时白色的外袍掠过温恪的视线。
“什……么?”温恪愣住。
榭川居居法森严,不可违逆。
而谢恒舒却将他的罪责抹去……
跟在身后的殷琼步子轻快,却不敢逾越半步。竹林外阴影交错,谢恒舒即将踏入转角时,身后忽有细若蚊蝇的声响。
“许物……”
那人脚步骤停,却没有回头。
殷琼看见他垂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曲,唇角却绽开一抹极浅的笑纹,仿佛雪峰顶上忽而绽开的昙花。
“好。”
夜雾漫过回廊,只余一声应答被风揉碎,散在榭川居千重屋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