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点,恰好是许多在郊外工厂卖苦力的雌虫拖着疲惫身躯归巢的时刻。周围路过的雌虫们对此情景大多只是麻木地瞥上一眼,脚步甚至不曾有片刻的停留,脸上亦没有任何波澜。
在贫民区,比惨是最愚蠢的行为,因为这里的每一天,都有雌虫在无声无息中消亡。有的雌虫拼尽一生劳力,只为供养家中那只维系着他们脆弱生命的雄虫;有的则削尖了脑袋,渴望能成为高等雄虫的雌侍甚至雌奴,以换取一丝喘息之机。像这样被雄虫“退货”的场面,实在算不上什么新鲜事。
格雷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顺手将沉默的厄兰也扶起。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锁定在附近一栋看起来格外破旧的居民楼上,朝厄兰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厄兰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根据弗洛戈少将提供的资料,最近一名失踪的雄虫,以及警员佐罗最后出现的地点,都指向这栋楼。
居民楼入口处,一个白发苍苍、身形干瘦佝偻的老雌虫,正闭眼瘫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摇椅上,仿佛在乘着傍晚最后一点凉风。对于底层雌虫而言,能活到他这个岁数,已算是难得的长寿。
格雷调整了一下表情,挂上讨好又带着几分惶恐的笑容,刚想上前搭话。那老雌虫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蓦地掀开了松弛的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格雷和厄兰,嗓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这里没空屋子了,想找地方落脚,去别处。”
“老、老先生,您也看见了,我们刚被雄主……咳,”格雷适时地流露出窘迫与无奈,“我们被扔在这儿,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您行行好,指条明路吧。”
老雌虫浑浊的目光在格雷破旧衣物下那些狰狞的伤口上停留片刻,又瞥了一眼始终低着头、一副惊魂未定模样的厄兰,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半晌,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我在前面巷口开了家维修店,后面有个堆放杂物的仓储间,你们要是不嫌弃,可以凑合几晚。一晚30星币。”
“30星币?!”格雷脸上适时的浮现一抹苦涩,连忙点头,“没问题!谢谢您!我们……我们哪还有的挑呢?”他苦笑了一下,恰到好处地展现出无助落魄。
老雌虫鼻腔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音节,颤巍巍地从摇椅上站起身。这时,格雷才注意到,对方的右腿行动不便,是个跛子。一直沉默的厄兰,目光则敏锐地在老雌虫右腿的跟腱部位停留了一瞬。这意味着对方不仅等级低下、自愈能力差,而且经济状况极其拮据,连最基础的肌腱修复治疗都无法负担。
三个“老弱病残”的身影,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沉默地行走在狭窄的巷道里,最终停在了一家挂着歪斜招牌的破旧店铺前。老雌虫动作迟缓地弯腰,费力地去拉拽那扇沉重的金属卷帘门。格雷很有眼色地上前一步,手臂用力,伴随着一阵刺耳的“嘎吱”声,帮他轻松地将门抬了起来。
店铺内部空间逼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和尘土的味道。各种废弃的家电、损坏的微型仪器、叫不出名字的金属零件堆得到处都是,几乎无处下脚。
老雌虫一言不发地将他们引到店铺最里面,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露出了后面更加狭小的储物间。他伸手在墙边摸索了一下,“啪”一声拉亮了悬在屋顶的那盏昏黄灯泡。微弱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黑暗,照亮了房间里堆叠到天花板的纸箱和杂物,仅留下一条窄窄的通道。
“真的……太感谢您了。”格雷环视着这几乎无法转身的空间,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不适,随即又化作认命般的颓然,重重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我们当初,真不该妄想走什么捷径……”
霍克闻言,发出一声沙哑的冷笑:“想着依靠雄虫,本就是自寻死路。”他顿了顿,像是被勾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霾,但最终只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郊外很多工厂都招工,没有特殊技能的,卖力气一天也能挣个百八十星币,饿不死。”
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快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警告,语气冰冷:“我这店里的破烂不值几个钱,但谁要是动了歪心思,别怪我不客气。”
沉重的木门被重新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格雷和厄兰,以及那盏昏黄灯泡发出的微弱光芒。
格雷看着这难以下脚的新居,又转头望向从进门起就异常沉默的厄兰,有住胶囊旅馆经验的他带着点戏谑问道:“感觉怎么样,尊贵的上校大人?这环境还能适应吗?”
“人?”
“额……虫?”
厄兰没有理会他语气里的调侃,只是平静地走到一堆看起来相对稳固的纸箱旁,拂去上面的灰尘,而后席地而坐,将后背轻轻靠了上去。他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声音平稳无波:“总不会比战场上枪林弹雨的环境更难入眠。”
“这里的虫,都挺冷漠的。”格雷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身旁坐下,肩膀几乎相抵,刻意找了个话题。
厄兰依旧闭着眼,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当你所有的精力都必须用来挣扎求存,确保自己明天还能见到太阳时,自然无暇他顾,更遑论多余的善意。”
格雷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不过是习惯性地没话找话,试图打破这令人压抑的沉寂:“那个叫佐罗的警员,好歹也是个公职人员,就这么失踪了,警署那边难道就一点都不管不顾?”
“他们最多在考勤表上记他旷工,然后扣光他的薪水。”厄兰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嘶——”格雷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原本还想顺势打听一下厄兰和多伦忒之间那笔“糊涂账”后续如何了,但转念想到脑海里还有个时刻监控剧情线的系统057,只得悻悻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成吧,”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那明天,咱们就去那栋楼里走访调查一下。”
黑暗中,两人不再交谈,只有彼此轻浅的呼吸声,在这间充斥着陈旧尘埃气味的狭小储物间里,缓缓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