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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拆的谎言（第1页）

清晨六点半的食堂，像一口被煮沸的巨大铜锅，蒸腾的热气裹着食物的香气，从各个窗口溢出来，在半空中织成一张温热又嘈杂的网。

最靠近门口的豆浆窗口排着长队，不锈钢勺子碰撞桶壁的“哐当”声、打饭阿姨中气十足的“要甜的还是咸的”、学生们三五成群的笑闹声，还有餐盘与餐桌碰撞的脆响，揉成一团鲜活又拥挤的烟火气，扑在每个人脸上。

桑雨眠端着餐盘，指尖抵着白瓷碗的边缘，能感觉到米粥透过碗壁传来的温意，却暖不透指尖的微凉。

她跟在林栀身后，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眼前的人群，穿蓝白校服的学生们勾着肩搭着背，有人把油条掰成小段泡进豆浆，有人边啃馒头边同同伴打闹，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清晨的松弛，只有她像裹着一层无形的壳，把所有喧嚣都隔在外面。

手里的餐盘里躺着两个金黄的炸糖糕，糖油的甜香飘过来，让桑雨眠的胃里莫名发紧。林栀见她脸色发白，皱了皱眉：“眠眠，你昨晚没睡好啊？眼下都青了，跟被人揍了似的。”

桑雨眠扯了扯嘴角，刚想说话，口袋里的手机突然轻轻震了一下。那震动很微弱，像一只小虫子在布料下爬过，却瞬间攫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餐盘边缘，白瓷的冰凉透过皮肤钻进骨缝里。

李文舟。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她的太阳穴。隔了整整一夜，从昨晚她攥着手机反复编辑短信，到凌晨两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再到清晨五点半机械地起床洗漱，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可这一刻，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手攥住，猛地缩紧。

“眠眠？发什么呆呢？”林栀已经找到了空位，在不远处朝她挥手，“这儿呢！靠窗，还能晒到太阳。”

桑雨眠回过神，压下心思，快步走过去。她把餐盘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坐下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前方扫了一眼。

陈烬和沈述就坐在那边，沈述正拿着一个肉包比划着什么，嘴里滔滔不绝，陈烬侧耳听着，嘴角勾着一点浅淡的笑意，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显得干净又平和。

他的手指搭在餐盘边缘，指尖捏着半根油条，姿态放松。桑雨眠愣神了片刻，赶紧收回目光，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碗里的白粥。粥很稠，米粒熬得软烂，可她尝在嘴里，却像嚼着一团棉花，没什么味道。

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右边的口袋里。手机的重量隔着校服外套的布料传过来，沉甸甸的，像一块压在心上的石头。

她不敢立刻拿出来看，食堂里人太多，哪怕只是一个低头看手机的动作，都可能引来老师的注意。

“我跟你们说，昨天物理课最后那道题，我到现在都没弄懂，”何璐咬了一大口糖糕，糖渣粘在嘴角，“陈烬居然五分钟就做出来了，简直不是人。”

林栀笑着推了她一把：“人家那是脑子好使，你跟人家比，不是找虐吗？”

桑雨眠听着她们的笑骂声，她的手指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蜷起，脑子里全是口袋里的手机，李文舟到底说了什么？

早读课的铃声响起，像一道急促的信号，把桑雨眠从混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她跟着林栀和何璐走进教室，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英语老师抱着课本站在讲台上，正在调试投影仪。

“把课本翻到第三十八页，今天我们先领读课文，”老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一点电流的杂音，“都精神点！声音大一点，别跟没睡醒似的。”

教室里响起整齐的翻书声，桑雨眠也跟着翻开课本，目光落在书页上，可那些熟悉的英文单词却像活过来一样，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一个也记不住。

她的手悄悄伸进课桌抽屉里，指尖摸到了手机冰凉的边框，金属的触感让她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抽屉里很乱，放着一块用了一半的橡皮、几张皱巴巴的草稿纸，还有一支没盖笔帽的中性笔。

桑雨眠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摸索着，凭借着肌肉记忆，轻轻按了几下，解锁了屏幕。她不敢把手机拿出来，只能把它藏在草稿纸下面，借着课桌的遮挡，飞快地低头瞥了一眼。

屏幕亮着，停留在短信界面。李文舟的回复比她想象的要长，黑色的文字排在白色的背景上，密密麻麻的，像一张网，桑雨眠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赶紧屏住呼吸，逐字看下去——

“雨眠，你肯回复我，我很高兴。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我不求你原谅，但有些事，我觉得你有知情权。关于你养母周晏如女士……当年她病重，脑肿瘤晚期，情况很不乐观。桑岳先生当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痛苦。治疗需要大量费用，而且希望渺茫……最后，是他做出了放弃积极治疗的决定。我知道这很残忍，但当时的情况……唉，也许他也有他的无奈。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了解你养父是一个怎样的人，以及……你所在的这个家庭，曾经经历过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粒，砸在桑雨眠的心上。她的手指微微发抖，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的眼底，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

脑肿瘤晚期……放弃积极治疗……桑岳的决定……这些词语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拼凑出一幅让她浑身发冷的画面——周晏如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微弱，而桑岳站在病床边，沉默着，做出了“放弃”的决定。

那个总是对她冷着脸、说话带着不耐烦的男人，那个在她犯错时会毫不留情地批评她的男人，竟然曾经在至亲的生命面前，选择了放弃？桑雨眠的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李文舟的话，真的可信吗？他明明是带着目的来的，明明是想离间她和桑家，可他描述的细节，却又那么具体，那么像真的。

奶奶以前说过，周晏如病重时，家里花了很多钱，爷爷甚至把老家的房子都卖了，“倾尽全力”想要救她。

可李文舟却说，是桑岳放弃了积极治疗。到底谁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