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雨眠看着他,忽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再猜,不想再观察。她好像明白了,他找她,根本不是为了她,是为了他自己。
他需要她的一句“没关系”,或者哪怕只是一个不那么冷漠的眼神,来卸下自己心里十几年的负罪感,他需要通过“补偿”她,来证明自己不是个彻底的坏人。
至于“重男轻女”那个最残酷的原因,早被他裹在“无奈”“懦弱”的外衣里,变得轻飘飘的,好像那不是抛弃,只是个没办法的意外。
桑雨眠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味顺着舌尖蔓延开来,还带着点焦涩的尾味,像吞了口晒干的树叶,难以下咽。她放下杯子,杯底碰到桌面,发出轻响,打破了这刻意营造的悲伤氛围。
“我过得很好。”她看着李文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桑家把我养大了,供我读书。”
李文舟的眼神闪了一下,那点泛红的水汽好像瞬间散了,他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快得像错觉,可桑雨眠还是看见了。
但他很快又堆起笑容,点了点头,语气却没那么真诚了:“那就好,那就好……桑先生他们,对你真的还好吧?没让你受委屈吧?比如……有没有缺过钱,或者被别人欺负过?”
果然。桑雨眠在心里冷笑一声,手指在桌布上轻轻划着,指甲蹭过布料的纹理,带来一点触感。
绕了这么久,还是问到了桑家。
“挺好的。”她简短地回答,不想再多说一个字,连多余的表情都懒得给。
接下来的时间,空气里都透着沉闷。李文舟又找了些话题,问她高几了,喜欢什么科目,周末常去哪里玩……甚至还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他的语气一直很温和,甚至带着点刻意的讨好,比如提到她喜欢的科目时,会说“我以前也喜欢语文,还得过奖”,可桑雨眠的回应始终只有一两句话——“高一”“语文”“在家看书”“没有”。
她看着他努力扮演一个“愧疚又关心女儿的父亲”,看着他一次次试图拉近距离,心里却像泼了冰水,凉得透彻,连指尖都没了温度。
大概坐了半个小时,桑雨眠实在待不下去了。在这个充满虚伪和表演的空间里,每一秒都像在受刑。
她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长长的声响,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格外刺耳。“我要回学校了,晚自习快开始了。”
李文舟立刻跟着站起来,手还下意识地往前伸了下,像是想拉住她,又很快收回去,放在身侧,语气带着点恳求:“我送你吧?我开车来的,就在巷口,很快就能到学校。”
“不用了,谢谢。”桑雨眠拒绝得干脆,没给他留余地,转身就想走。
李文舟的脸上写满了失落,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从口袋里摸出张名片。
卡片是米白色的,边缘烫着金边,摸起来很光滑,上面印着他的名字“李文舟”,下面是手机号、微信和公司地址,连座机号都印得清清楚楚。
他把名片递过来,指尖微微颤抖,像是怕她拒绝:“雨眠,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比如缺钱花,或者想找人说说话,随时打给我,好不好?我一定尽力帮你。”
桑雨眠犹豫了一下,指尖碰到卡片时,能感觉到纸质的光滑。她没看,直接塞进了外套口袋,那里还留着外面雨水的凉意,能让她保持清醒,不会被这虚假的“好意”迷惑。
“那……我还能再见你吗?比如下次周末,我请你吃饭,你妈妈也想见见你……”李文舟的声音里带着恳求。
桑雨眠没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道别。
转身的瞬间,她听见身后传来轻轻的叹息声,很短,却透着点不甘。可她没回头,径直推开了玻璃门,像是在逃离一个让人窒息的牢笼。
门外的雨已经停了,华灯初上,路灯的光透过湿漉漉的空气,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把地面照得亮晶晶的。
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她才觉得胸口的憋闷散了些,像重新吸到了新鲜空气,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咖啡馆里那暖烘烘却压抑的氛围,差点让她窒息,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标本,任人观察,任人表演。
她沿着街道慢慢走,没去公交站,只想多走一会儿,把身上那股虚伪的气息散掉。口袋里的名片硌着掌心,让她很不舒服,她摸出来看了一眼,头衔后面还印着公司的logo,看起来很气派。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嘲讽的笑容,随手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垃圾桶里装着半桶雨水,名片落进去,很快就湿透了,上面的字迹慢慢晕开,最后变得模糊不清,像他那些虚假的话,一碰到现实,就露了原形。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连回头看一眼都觉得多余。
回到312寝室时,晚自习已经结束了。林栀正坐在椅子上敷面膜,看见她进来,揭下面膜就凑过来,脸上还带着面膜的精华液,黏糊糊的:“眠眠,你傍晚去哪了?班长还问我来着。”
桑雨眠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手里的书包带差点滑掉,她赶紧攥紧,指尖都泛白了:“他……他说找我什么事了吗??”
“没说,我说你下午没去晚自习,不知道去哪了。”何璐从床上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像是在刷短视频,“不过他走的时候,好像往你书桌那边看了好几眼,还皱了下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桑雨眠回了个“好”字表示知道了。她放下书包,手指还在微微发颤,她走到书桌前,看着上面摊开的物理书——正是夹着陈烬纸条的那本,心里乱糟糟的。
她刚拉开椅子坐下,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是微信的提示音。掏出来一看,是陈烬发来的,只有三个字:“回来了?”
他怎么知道她出去过?还是……他看到了?桑雨眠盯着屏幕上的三个字,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方,半天没落下。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让她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他是在关心她,怕她出事?还是在质问她,为什么没去晚自习,无数个问题在她脑子里盘旋,让她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她盯着那简单的三个字,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