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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第1页）

周六的早晨，天空是一种浅淡的、近乎透明的蓝色，几缕薄云像被撕碎的棉絮，慵懒地挂在天际。阳光透过宿舍窗户的百叶窗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明暗相间的光带，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舞动。校园比平日安静许多，少了上课铃和喧闹的人声，只有远处操场隐约传来的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和几声清脆的鸟鸣。

祁寒和陆昭在食堂安静地吃完了早餐。周末的食堂人不多，显得有些空旷，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干净的餐桌上。两人都没有多说话，各自看着手机或窗外，享受着难得的宁静。陆昭习惯性地将豆浆杯和餐盘摆放得整齐划一，祁寒则慢条斯理地剥着茶叶蛋，气氛是一种经过一周紧张学习后、心照不宣的松弛。

吃完早餐，两人并肩走出食堂，沿着被晨光晒得暖洋洋的林荫道，准备去图书馆自习。祁寒甚至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落在脸上的温度，连日来积压的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些。陆昭走在他身侧半步远的位置，手里拿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小说，镜片后的眼神平静。

然而，这种宁静假象在走到图书馆前那片开阔的广场时，被猝然打破。班长和学习委员两人正站在图书馆入口的台阶旁，神色焦急，像是在等什么人。看到祁寒和陆昭走过来，他们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为难、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的复杂表情。

“祁寒，陆昭，”班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比平时低了些，眼神有些闪烁，“那个……王老师让你们现在马上去一趟教务处办公室。”他顿了顿，补充道，“就现在，挺急的。”

“教务处？”陆昭清隽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语气带着明显的疑惑和一丝警惕，“什么事？关于什么的？”他敏锐地察觉到班长语气里的不寻常。

学习委员摇了摇头，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祁寒的视线，看向地面：“我们也不清楚具体细节，王老师就说……让你们俩赶紧过去一趟，好像……事情挺严重的。”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含糊其辞，但那种凝重的氛围已经传递了过来。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冰冷的蛇，瞬间缠上了祁寒的心脏，并迅速收紧。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速加快的声音。他侧过头，与陆昭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映出了同样的惊疑和凝重。没有再多问，他们立刻转身，朝着位于校园另一端的行政楼快步走去。

行政楼的走廊比教学楼更加安静、肃穆，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教务处办公室那扇深棕色的木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光亮。祁寒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指关节与硬木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请进。”里面传来班主任王丽老师的声音，但不同于往日的温和，此刻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严肃和疲惫。

推开门，办公室里的景象让祁寒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直坠冰窖。除了面色凝重的王老师，教务处主任、年级组长，甚至平日里很少直接处理学生事务的副校长也赫然在座！他们的脸色都异常严肃，办公室里弥漫着一种低气压，空气仿佛凝固了。而最刺眼的，是王老师办公桌的正中央，赫然放着一个祁寒无比熟悉的、深蓝色金属外壳的U盘——那是他用了两年多、专门存放重要学习资料和物理竞赛草稿的U盘，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放在书包最内侧、带拉链的夹层里！

“祁寒，陆昭，”王丽老师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祁寒苍白的脸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失望，甚至有一丝痛心，“这个U盘，是昨天下午有同学在计算机教室第三排靠窗的机位旁边捡到，然后交到失物招领处的。本来以为是普通的学习资料丢失，但计算机教研组的老师在进行例行病毒查杀时，发现里面除了学习资料，还隐藏着一些……非常敏感、绝对不该出现在学生U盘里的东西。”

教务处主任身体前倾，用手指点了点桌上已经连接电脑、屏幕正对这边的显示器。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几个被解压缩出来的文件夹列表，每个文件夹的名称都像淬了毒的匕首，扎向祁寒：

【远程控制木马程序v2。1-源码及执行文件】

【校园网络系统架构及潜在漏洞扫描记录（日期：去年十月）】

【多平台管理员权限提升工具包（含破解脚本）】

祁寒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这些……这些是他初中最后那段时间，因为一些极端的原因和无法言说的愤怒，通过隐秘渠道自学、用来调查和对抗学校某些不公行为的黑客工具和记录！事情过去后，他早已将这些危险的东西用复杂的加密方式深藏在U盘的隐藏分区里，设置了多重密码，连他自己都几乎快要遗忘这个黑暗的角落！它们怎么会……怎么会以这种毫无遮掩的方式暴露出来？！是谁？！

“根据计算机教室的登录记录和初步排查，”年级组长的声音像铁锤一样砸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这个U盘昨天下午最后被使用的地点，确实是计算机教室第三排靠窗的那台机器。而非常‘巧合’的是，就在昨天下午相近的时间段，学校核心数据库的日志记录显示，遭到了一次来源不明、但手法相当高明的非法访问尝试！虽然对方非常谨慎，清除了大部分痕迹，但我们技术老师通过残留的蛛丝马迹分析，这次访问路径的某些特征，与你U盘里这些……‘工具’的典型运行模式，存在高度吻合的迹象！”

“不！这不可能！”祁寒猛地抬起头，声音因极度的震惊、愤怒和一丝恐慌而变得沙哑尖锐，“我昨天下午根本就没去过计算机教室！我和陆昭吃完午饭就直接去了图书馆三楼的自然科学阅览区，一直到五点多闭馆才离开！我们可以调图书馆的监控！可以问管理员！”他急切地看向身边的陆昭，眼中充满了求助和需要证实的迫切。

陆昭立刻上前一步，几乎与祁寒并肩站立，他清瘦的身体挺得笔直，目光坚定地迎向几位老师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王老师，主任，副校长。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祁寒同学昨天下午全程和我在一起，在图书馆自习。我们大约一点十分到达图书馆三楼，坐在靠窗的第四排座位，直到五点零五分图书馆响铃清场才离开。期间除了去洗手间，没有分开过。图书馆有全方位的监控摄像头，阅览区也有签到记录，完全可以查证。这绝对是一场误会，或者是……恶意的栽赃陷害！”

王丽老师看着陆昭，这个她一向最为看重、品学兼优的学生的证词，让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复杂。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副校长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陆昭同学，我们理解你和祁寒同学关系良好，也相信你陈述的是你所以为的事实。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极具压迫感，“这件事的性质极其严重，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学生纠纷范畴，关系到整个校园网络的数据安全和稳定运行！我们不能，也绝不会仅凭单一的时间证人证词就草率下结论。更何况……”

他移动鼠标，在电脑上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瞬间，几张扫描件图片被放大显示在屏幕上——那是祁寒初中三年级时，因为利用技术手段侵入学校教务系统，私自修改了某位朋友受到不公正对待的体育成绩而被校方严厉处分的决定书复印件！文件上方清晰地印着他就读的上一所私立学校的抬头，中间是他的姓名、班级、学号，甚至还有一张他当时略显青涩的一寸照片！处分决定书上，用加粗的黑体字明确写着处分原因：“利用信息技术手段非法入侵学校管理系统，篡改数据，严重违反校规校纪，予以记过处

分。”

“我们出于负责任的态度，与你之前的学校进行了一些必要的核实。”副校长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在祁寒的心上，也割在陆昭骤然收缩的瞳孔里，“祁寒同学，事实证明，你在这方面，是有‘前科’的。而且看来，你并没有从过去的错误中吸取应有的教训，反而……将这种危险的技术‘发扬光大’了？甚至可能用到了更重要的目标上？”

祁寒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感觉脚下的地面在晃动，办公室明亮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那段他视为人生污点、拼尽全力想要埋葬、绝不愿让任何人尤其是陆昭知道的、黑暗而狼狈的过去，竟然以这种最不堪、最赤裸的方式，被无情地揭露出来，摊开在他最在意的人面前，摊开在这些决定他命运的老师面前！他几乎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带着震惊、鄙夷、和彻底的失望。他下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卑微的祈求，看向身旁的陆昭。

只见陆昭也正怔怔地看着屏幕上的那些“证据”，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双总是清澈平静、充满理性的眼睛此刻睁得很大，里面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混乱，以及……一种被最信任的人彻底欺骗、隐瞒后产生的、尖锐的受伤和刺痛感。他原本坚定站在祁寒身边的姿态，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摇晃，紧抿的嘴唇失去了血色。

“陆昭，”王丽老师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惋惜，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你现在……还坚持你刚才的证词吗？对于祁寒同学的这些……‘过去’，你之前，究竟了解多少？”她的问题，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在了陆昭剧烈动摇的心上。

陆昭张了张嘴，目光艰难地从屏幕上那些刺眼的证据，移到祁寒惨白如纸、写满绝望和祈求的脸上，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中的坚定和信任，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出现了清晰的裂痕，并且迅速蔓延开来。一种被蒙在鼓里、被最亲近的人背叛的巨大失落和痛苦，淹没了他。

祁寒清晰地看到了陆昭眼中那瞬间崩塌的信任，以及随之而来的、深可见骨的受伤。他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然后狠狠撕扯，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最恐惧的噩梦，以最残忍的方式成真了。他小心翼翼隐藏的、不堪的过去，不仅成为了刺向他自己的利刃，更成为了摧毁他与陆昭之间那刚刚萌芽、脆弱而珍贵的信任堡垒的重锤。

“这件事，影响极其恶劣，学校一定会彻底调查，严肃处理！”副校长最后下了结论，语气不容置疑，“在真相水落石出、并且经过校务会讨论之前，祁寒，你的学籍暂时冻结，停课回家反省！所有课程和考试暂停！这个U盘和相关的电脑设备，作为关键证据，由学校技术部门封存保管！陆昭，”他的目光转向脸色同样苍白的陆昭，语气稍缓，但依旧严肃，“你也先回去，冷静一下，好好思考一下今天看到和听到的一切。在最终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不要对外传播任何不实信息。”

从教务处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旷无人、阳光遍地的行政楼走廊上。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从窗户透进来的、过于明亮的阳光，晃得人眼睛发花。然而，这光明却丝毫无法驱散两人之间那如同深渊般的、冰冷刺骨的沉默。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一声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祁寒破碎的心上。

走到楼梯口，陆昭猛地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回头，背影僵硬地挺直着，阳光从他身前照过，投下一个长长的、孤寂的影子，将祁寒笼罩在阴影里。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用一种极度压抑的、沙哑得几乎变调的声音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

“那些……处分决定书上的事……还有那些程序……都是真的吗？”

祁寒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陆昭那紧绷的、仿佛一碰即碎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喉咙被巨大的苦涩和绝望堵死。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连最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最终，他只能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间挤出两个沉重如铁的字：

“……是真的。”

他清晰地看到，在他说出这两个字的那一刻，陆昭垂在身侧的、紧紧握成拳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并且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陆昭没有再问下一个“为什么”，也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他只是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微风，然后头也不回地、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冲下了楼梯，脚步声在寂静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仓促和凌乱，很快就消失在了下一层的转角。

祁寒一个人被留在了空旷的、充满刺眼阳光的走廊尽头。他僵直地站在原地，仿佛被钉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陆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窗外阳光灿烂，初冬的暖阳包裹着他，他却感觉如同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刺骨的寒意从每一个毛孔钻入，冻结了他的血液，他的思维，他的一切。刚刚建立起来的、小心翼翼呵护的、如同透明琉璃般脆弱而珍贵的信任堡垒，在真相残酷暴露的瞬间，不堪一击，轰然倒塌，只剩下满地的碎片和令人绝望的断壁残垣。那碎片，每一片都映照出陆昭最后那双充满震惊、受伤和彻底失望的眼睛。

裂痕，已深可见骨，并且正汩汩地流淌着名为背叛与失望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