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香菱点点头,像个听话的孩子:「好好好,我们得快些。别吵到他们爸爸,他们爸爸很忙很忙。」
向海在母亲面前蹲低了身体,尽管十二岁的少年身板依旧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明白。您小心…咱们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稳稳地将母亲背了起来。
向阳默默地跟在哥哥身后,泪水模糊了双眼,亦步亦趋地走出了那片诅咒般的树林。
回忆的噩梦结束了吗?
在向阳更深埋的潜意识中,还有着他更抗拒面对的黑暗冰冷,那是发生在他们十五岁那年的事,一个天地崩毁的午后…
十六年前的北京,向家大宅。
刚升入高中的向海、向阳放学回到家,进门时,两人还有说有笑地讨论着学校里的趣事。
他们走进兄弟俩共享的卧室,放下书包。
那是一个极大的卧房,属于向阳的那一头,墙上贴着巨幅的电影海报,是法国作家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
向阳脱下校服外套,随手扔在床上,先走出了房间,想去看看母亲。
向海整理好书本,也跟着踏出房门。他先去了书房,又去了阳台,都没有见到聂香菱的身影。
没来由地,他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脚步加快,跑上二楼。
刚到楼梯口,就看见向阳像被钉住一般,傻傻地站在主卧浴室的门口,一动不动。
向阳的脸上布满了无法形容的惊恐,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向海心头猛地一沉,慌忙冲了过去。
他顺着敞开的浴室门往里看,只一眼,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
浴缸里放满了水,聂香菱与平日一般无异的衣裳,安静地躺在里面。她的双目紧闭,苍白得吓人的脸上一片安谧祥和。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浴缸外,手腕处,有一道极深极长的割痕。
殷红的鲜血,像滋沐大地的雨,正从那道伤口不断涌出,滴落在光洁的浴室地板上,汇聚成一片怵目惊心的红色汪洋。
「妈!妈!妈…」
向海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啕,声音都变了调。他用力推开挡在门口的向阳,像失去了魂魄,跌跌撞撞地奔了进去。
十五岁的向阳呆立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只觉得天旋地转,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
发生在母亲聂香菱身上的悲剧,是向阳心里一辈子无法痊愈的恸,也是横在他与父亲向耀祖之间,一座永远无法挪开的冰山。
向阳挣扎着,努力将自己从那些令人窒息的悲伤里强拉出来。
他下意识地重新挺直了脊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竹叶沁香的清新空气涌入肺腑,稍微驱散了些心头的郁结。他迈开大步,追上了前面的靳苍。
从这个角度,向阳刚好看到靳苍背着父亲,微微侧身的瞬间,他牛仔裤后方的口袋里,隐约露出了白色名片的一角。
那是他第一次准备离开台北时,塞给靳苍的。
「阿苍,你把我的电话记好,以后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打给我。」
他是这样跟靳苍说的。
向阳的眉头,在不自觉间,缓缓舒展开来,唇边甚至浮现了一抹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笑。
或许,就是这张小小的名片,竟成了他跟靳家、跟他和阿苍之间,「未完待续」的密码锁钥。
坦白说,他对于这个「未完待续」,是多么地衷心感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