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侠喘着粗气:“难……难道还是我……我们声音太小……他们听……听不见?”
云济一转念道:“喊……喊官名。”然后拼尽全力,对窗外大喊:“我是云济!王巡使的……儿子。王旭!王……王巡使!”
郑侠也急忙自报家门:“里面是……安上门门监……郑侠!”
疙瘩巷居住的都是“贱民”,潜火队还在半路上时,队正就已下令,第一要务是隔离火源,免得殃及全街,死个把“贱民”,他倒不是十分在乎。因此,潜火兵并没有第一时间破屋救人。直到他们隐约听见里面在唤左军巡使的名讳,队正再拉邻居一问,确认了确实有官人在屋内,脸色顿时一变:“快,快救人!”
潜火兵顿时奋不顾身,不顾火情破门而入,冒着浓烟将两人拖出。
队正曾在左军巡院当过职,见过云济,认出他是左军巡使的义子,顿时大吃一惊,正要让人去寻大夫,忽听得一个女子惊叫:“三杯倒,你怎么了?”
狄依依在脚店坐下后,要了一碟小菜,一壶牛屎酒。
随着粮价暴涨,菜价、酒价也翻了一倍,且改成了先付账,后用饭。狄依依付过酒钱,先斟了一碗,见酒色黑沉,牛屎一般,却掩不住浓郁酒香。她端起碗一口喝下,不仅唇齿留香,入腹更觉暖而不辣,甚觉舒坦。
依照大宋榷酒法,东京只有七十二家正店有酿酒权,其他脚店只能从正店买酒。狄依依吃遍了东京各大酒家,却不曾吃过这样的酒,难道这脚店竟敢卖私酿不成?
一问才知,敢情这酒并不算私酿,而是用正店大量售卖的茅柴酒,加入几样配料后,经过蒸煮存入酒缸,再用牛屎密封数月,待二次发酵后酿得,故而叫作牛屎酒。
酒足饭饱,狄依依浑身舒爽,可心痒难搔,想要这牛屎酒的秘方。然而酒方乃是酒家立身之本,岂能轻易告知?狄依依不断加价,跟老板磨了许久,也没得他答应。她郁郁走出脚店,刚一抬头,就看见远处有火光闪动。
“那里是……疙瘩巷?”狄依依没来由心头一跳,鬼使神差般往疙瘩巷赶去。
到了着火处,正好见潜火兵拖了云济和郑侠两人出来。狄依依心头一慌,扑至云济身前,却见他脸上沾灰,全身湿透,浑身在打冷战。虽侥幸被救出,却十分虚弱。
狄依依不由分说,扯下云济身上湿衣,将自己的皮氅解下,裹住他的身躯。云济虽然惧怕接触女子,但他浑身无力,根本抗拒不得。
队正正要上前帮忙,却见她将云济横抱而起。眼见得一个窈窕少女,抱着身高马大的男子往巷尾狂奔,一众潜火兵惊得目瞪口呆。
可怜郑侠就躺在云济身边,不仅狄依依眼里只有云济,连队正都将他忘了。愣了许久,队正才想起还有一人,急忙派人送去医馆。队正顾不上处理此间杂事,留了其他潜火兵善后,匆匆奔赴左军巡院报信。
一介小小队正,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吏员,左军巡使这等大人物,他连搭话的资格都没有。今日救了左军巡使的义子,实是天大的机缘,队正一路狂奔,疙瘩巷的火已熄灭,他心中的火却熊熊烧了起来。
狄依依虽然武功高绝,但并非以力气见长,抱着人奔跑并不轻松。而且云济虽瘦,但身高体长,她跑出疙瘩巷时,已经满身是汗。
她面上泪水迎风而下,心中无比自责:“狄依依你个死酒鬼,怎么一见酒就昏了头?枉你自恃拳脚高明,连三杯倒都保护不了,本领再高有什么用?你倒是没有负天下酒,可若他有个闪失,可就真成天下酒负你了!”
“三杯倒,醒醒!不要睡……不要睡!”狄依依抱着云济跑了三里多路,一边喘气,一边呼喊,不敢有丝毫停歇。终于到了道生医馆,却见云济已经昏了过去。也不知是因炭毒,还是在狄依依怀里被吓晕的。
这道生医馆是翰林医官李道长所开,李道长年轻时是狄青帐下军医,和狄家交情极深,一直被狄依依等人视为自家长辈。幸得这日李道长就在医馆,给云济把过脉,说他中毒不深。先施针灸,再入汤药,过不多久,云济就醒了过来。
“怎么样,头疼吗?恶心吗?身上难受吗?”狄依依急忙扑到床边。
云济刚一醒来,就见一张绝美的面庞贴近过来,红肿的双眸满含关切,额前发丝散落下来,从他鼻尖撩过。云济打了个喷嚏,一时心头狂跳:“九娘,你……你快离远些!”
狄依依无奈,只得退开到三尺之外。
旁边的李道长不知云济的怪毛病,他年过七旬,脾气却不减当年,顿时火冒三丈:“臭小子,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对待狄家女儿?”
云济被当面呵斥,却无法辩驳,只得苦笑赔罪。狄依依急忙替他解释,又向云济介绍了李道长:“李叔公是我家中长辈,医术十分高明。那种能遮瑕的铅华泥,就是他给我的方子,只不过被我另作他用了。”
几人正说着话,一伙人突然闯了进来,当头的正是王旭。
“济儿,济儿!”王旭在门外已急得大声叫嚷,进门看到云济躺在床上,快步来到旁边,上上下下端详着,“济儿,可真吓死义父了!你怎么样,可头疼吗?恶心吗?身上难受吗?”
这话跟方才狄依依问的几乎一样,云济还没说话,李道长冷着脸道:“什么狗屁官儿,一来就大呼小叫,是要羞辱老夫吗?在老夫的医馆里,他能有什么事?”
王旭经这老儿一骂,一张脸憋得通红。他浸淫官场十多年,十分圆滑老道,这医馆是翰林医官所开,若是往日,他绝不会如此冒失,风风火火闯进来寻人。李道长虽无实权,但王旭向来不轻易得罪公家人,吃他这一通骂,也不辩驳,急忙作揖致歉:“是王某口不择言,李侍医莫要生气。”
“哼!”李道长拄着拐杖,甩手而去。
狄依依是个直性子,比起李道长却是小巫见大巫,还不得不替他解释了一句:“王巡使莫要介怀,李叔公双目不能视物,看不见你行礼,并非视而不见。”
他竟是个盲人?王旭暗暗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