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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第1页)

他当即跪倒在地,不甘道:“相公!千载难逢的良机,怎能就此错过?对付这帮奸邪,用点非常手段……也无伤大雅!”

王雱也是心急如焚,满怀期待地看着王安石:“爹,儿子觉得……还是莫要坐失良机……”

王安石再次摇头:“老夫既已决定,不必再多说了!别人指责老夫脾气倔,唤老夫为‘拗相公’,你难道不知吗?”

身为王安石的儿子,王雱怎能不知父亲的脾气?王安石决定的事情,别说是他和弥心,就算是当今官家,也休想劝得动。

王雱心中万分不甘,他深知绝不能跟父亲硬顶着来,只能来一出缓兵之计,先将父亲稳住,再私下寻弥心另做打算。

“莫要动歪脑筋!”知子莫若父,王雱一不吱声,王安石就知他的心思,冷然瞪了儿子一眼。

王雱只觉被冷水浇头,在这一瞥眼的重压下,纵有满腹心思,竟也掀不起波澜。

王安石招呼左右道:“把弥心带下去,先好生招待一夜,算是敬他推崇新法,有改天换日之心。明日再将他送交有司审问。”

弥心知道大势已去,一时间涕泪交流:“相公,变法之路劫难重重,失此良机,新法必败啊!我……可怜我机关算尽,到头来竟功亏一篑吗?千门万户曈曈日,谁把新桃换旧符?谁把新桃换旧符啊!”

云济望着这位貌不惊人的宰相,心中一股敬意油然而生。他向王家父子告辞,和狄依依离开相府。两人漫步在京城的街巷里,万家灯火和漫天星光遥遥相对,每一道干渴已久的亮光,都在满怀期盼地等待着。

尾声一

翌日。

向来勤政的赵顼忽然罢朝一日。时近午时,王安石到垂拱殿探望,却见赵顼埋首于案前,不知是否睡着了。

侍茶奉墨的宫女噤若寒蝉,内侍连大气都不敢出,殿内仿佛寒冷冰窟,和往常颇为不同。

石得一悄然走近,将缘由跟王安石说了一遍。

原来安上门门监郑侠苦心孤诣,画了一幅《流民图》,并写了篇《论新法进流民图疏》。他自知图和奏疏如果直送到閤门,肯定会被打回,竟然假称是边关军报,把图疏送入了通进银台司。

执掌通进银台司的是翰林学士承旨韩维,他见文书上特意留字:“奏为密急事。所有侠擅发马递之罪,仍乞奏勘,甘伏重罪不辞。”38也不知是着急还是有意,他不曾详加甄别,便直呈到御前。

赵顼看过图疏之后,顿时连朝会都不愿再开,反复观览,长吁短叹,震惊不已。王安石听得暗暗心惊,郑侠向来反对新法,为驳斥自己上奏疏给官家,并不奇怪。但他的图疏究竟画了什么,写了什么,竟让官家连朝都不上了?

他上前一步,见赵顼身下压着一幅图,只露了半截在外面。那画上是一片悲凉凄惨,屋舍塌坏,江河绝流,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满山遍野都是倒地的饿殍,触目可及皆是流离的灾民。有丈夫痛心典卖妻子,妻子一边哭号,一边叮咛丈夫照顾好幼子;有父亲鬻儿卖女,儿女抱着父亲大腿,母亲在旁抽泣不已。

王安石陡然看见此图,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自唐至宋,每逢大旱之年,易子相食的惨状屡见不鲜。但文字所记远不如图画让人震撼,当今官家长于深宫,哪里见过这图上的惨状?

赵顼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王卿来了?这图中所画,可是实情?”

王安石稍一迟疑:“官家,大旱连年,灾民流离失所,实不可免。政事堂早已发文给各地,允许灾民随丰就食……”

话说到一半,便被赵顼打断:“饿殍之民,是朕的子民;流离之民,也是朕的子民!每每论及旱情,总说是天灾,非人力可以阻挡。但天灾又是因何而来?难道卿与朕,当真没有半点过错吗?”

“官家!大宋幅员万里,天灾在所难免。当政者只能设法赈济灾民,全力应对灾荒。只要各州府上下齐心戮力,自能使灾祸的损害降到最低。”

面前的这位官家,向来都是一个需要鼓励和安慰的君主。这番话王安石已经数次陈述过,每次都能让摇摆的皇帝坚定信心。但这一次,效用显然微乎其微。

赵顼拣起一册奏疏,丢给石得一:“石伴伴,最后一段,念!”

旁边伺候的石得一慌忙接过奏疏,细细念了起来。讲的大体是灾情之严重、灾民之凄惨,并将这些统统归咎于新法,并要求皇帝废除新法,罢黜宰相,言辞甚是激烈。

王安石脸色越来越黑,到后来,只听石得一念道:“……如陛下观图,行臣之言,十日不雨,乞即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谩天之罪!如稍有所济,亦乞正臣越分言事之刑,甘俟诛戮,干冒冕旒!”

石得一声音甚是沉稳,但听在王安石耳中,却仿如晴空霹雳——十日不雨,乞即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谩天之罪!

“官家!苍天是否下雨,岂能拿军国重事作赌注?”

“那人头可以作注吗?”

王安石一滞。朝中对新法的攻击,他曾一一批驳,甚至和司马光你来我往,寄信论战,寸步不让。唯独赵顼这一句,锋芒并不凌厉,却让他辩驳不得。

他望着这二十多岁的天子,看着他脸上的犹疑和痛悔,心中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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