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此处,忽听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道:“官人,您可是在找那位放出惊雷的小娘子?”
众人齐刷刷转头望去,说话的是看守药园的小药童。
云济眼睛一亮:“是!恒鱼小师父,你见过她?”
小药童看了弥心一眼,不由露出一丝惧色。
云济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正想宽慰两句,却见恒鱼咬了咬嘴唇,转身走向那座小池。小池边架着一部水车,可以由人力推动。水车一端设有脚拐,两根方木呈十字形穿轴排列,上端各装有木拐。小药童双臂伏在一根横杆上,双脚依次踩动四只木拐,水车立马转动起来。
“哗哗”水声响起,在一盏盏宫灯的照耀下,水池中的水不断被盛出,顺着沟渠流向四处的药田。
云济顿时醒悟过来:“我来帮你!”急忙去踩池边的另一架水车,几名班直也前来帮忙。
水车分两班运转,歇人不歇车。过不多久,水池中的水就被排出大半。池底的木鸡草没了支撑,软趴趴耷拉在池底。没了木鸡草的遮掩,池中赫然露出一扇门户来。
“在这里!”狄钟欣喜若狂,也不管池底还有半尺来深的水,纵身跳了下去。
“且慢!”云济急忙出声制止,却迟了一步。
狄钟双脚踩在池底淤泥里,愕然回头:“怎么了?”他迈步往前走,发觉下肢逐渐发麻。刚走两步,两只脚已不听使唤,“扑通”一声栽倒在池子里。
云济苦笑解释:“这种水草叫木鸡草,是上佳的麻药。”
众人顿时明白过来,木鸡草种在这池子里,是为一举两得,一来遮掩了密道洞口,二来可以守卫门户。纵然有人坠入池中,也立马被麻翻了,发现不了池中的秘密。
内侍们将浑身麻痹的狄钟打捞上来,排尽池底的积水,这才看到有专门供人落脚的石阶。两名班直打头阵,先进了密道。云济早已迫不及待,提了一盏羊角灯紧随其后。
“罢了!”弥心长呼一声,“既然已敲开这扇是非门,官家,相公,随老拙进来一观吧!”
石得一道:“官家万金之躯,岂能涉险?这等地方,还是奴替官家去看看。”
王安石也道:“不错,官家莫去!”
当下内侍簇拥赵顼到罗汉殿中暂歇,群臣伴驾在侧,等待内侍和班直查探情况。不久,石得一遣人来报,说是密道连通了一座地下大殿,没有什么危险。但大殿中的情形,却不宜当众禀报。
赵顼和几位宰辅商议一番,由宰相王安石替天子巡视,枢密副使吴充相陪。
密道先向下,又折而向上,巧妙避过池水的浸淹。大约走了数十丈,来到一座大殿。殿内灯火通明,数百盏酥油灯参差排列,搭起一座七层灯塔。几个福道徒围坐在最外层,鼓瑟吹笙,奏乐抚琴。
大殿中间一座巨大水池,池外灯烛环绕,池心立着一尊巨大的九天玄女立像。玄女金衣玉带,彩袖长裾,面如莲萼,皓齿明眸,脚踩团团祥云,手捧八卦玉盘,天然一副不染尘埃的仙容道韵。池内喷泉如注,水流潺潺,热气腾腾,烟雾缭绕。
九天玄女被笼罩在袅袅水汽中,仿佛刚刚出浴,眼神中别有一丝媚意,端庄威严的圣貌仙容泛出别样风情。身临其境的两位宰执齐齐避开双眸,生怕多看一眼,一闪而逝的私隐杂念便会亵渎了神圣。
池边玉盘珍馐、金樽美酒罗列。十多名衣衫不整的男子被唤到一处,高公洁赫然在其中。他蹲在地上,羞愧欲死,不敢抬头,更不敢起身。另有诸多年轻女子,身披轻纱,头戴珠玉,或是捧着果子蜜饯,或是端着玉液琼浆,茫然站在不远处,神情透出几分呆滞。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高公洁衣袖掩面,苦笑不已。在来到安济坊前,他对高士毅所做的事并不完全了解,还以为有转圜余地,心里对父亲颇为看不起。自从稀里糊涂地被带到这里,得知高家深涉滔天大罪,难免自暴自弃,又被这些人引诱,他便忍不住做出荒唐事来,并没有比高士毅好上多少。
石得一小声道:“相公、枢副,这些人……有的是开封府的粮商,有的是功臣勋贵。果真如云教授所说,牵涉的人极广极多。”
王安石脸色很是难看,这些人他甚至能认出一小半,在藏龙卧虎的东京城,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论及他们背后的势力,更是非同小可。
“这些女子呢?”
“这……”石得一迟疑道,“拿着酒壶的那个,是前任白马县知县李升的遗女。他家虽然破落了,终究也是士族人家。端着葡萄的那个,是熙宁二年进士张智的遗孀。张智命运多舛,得了进士出身后,还没领到差遣,便痨病而死,不过他娶的娘子却姿色不俗。”
“真是胆大包天,耸人听闻!”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贵贱有别。二甲进士也好,知县也罢,都是重衣冠的士大夫。士人家的妻女,竟然被当作窑子里的姐儿,王安石岂能不怒?
池中腾腾热气渐渐稀薄,众人这才看清,那温泉池中居然漂浮着一座座木制莲台。每座莲台上,皆款款坐着一名妙龄女子。头上珠玉琳琅,身上却只着片缕轻纱,隐隐遮住羞处。她们或是豆蔻少女,或是娇媚少妇,不仅容色上佳,气质也绝非寻常女儿家可比。
“相公,此处名为功德堂,只有为安济坊做了大贡献、立了大功德的善人,才有资格进来。这十多名神胎女,都是替神佛接引苦难众生的接引使。相比岸边的诸女,身份更为尊贵,老拙为您介绍一番。”弥心放下伪善的面孔,指着池水中漂浮的一座莲台道,“这位文殊奴是南阳县主,去年刚得了封号;旁边那位太乙奴是肃国公家的庶女,年方二八,还没有出阁;右边的文昌奴是栖霞县主,夫婿早亡,尚无子嗣……”
“放肆!”王安石怒喝一声,脸上肌肉忍不住抽搐。邱远的话竟丝毫不错,弥心做了坊主之后,将好好一座安济坊搞得乌烟瘴气,连宗室女都敢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