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虽小,却有意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狄依依脸色一沉,眼看就要翻脸。云济急忙向她摆了摆手,对高公净歉然道:“是我等唐突了,今日太晚,确实不宜再叨扰,不知侯爷身体是否安康?”
“哪里哪里?有劳挂怀,家父这几日身子还好。”高公净敷衍地拱了拱手。
他只露了一次面,将云济等人引进门,就甩手而去。
刘管事安排众人在客舍住下。入夜不久,灯火渐次熄灭。突然一间客房悄无声息开了门,狄依依一身劲装,腰间挂着只随身招文袋,侧身溜出门,遁入院子晦暗的阴影里。她仿佛一只敏捷的猫,时而猫腰前行,时而爬树跳墙,从客房所在的东院到了中庭,驻足在一眼水井边。高家夜间值守的护院对此浑然不觉。
高家宅院内共有三口井,后院靠近佛堂处一口,中庭的粮仓外一口,前厅影壁后一口。其中后院的井通过沟渠直通佛堂的水池,由于大旱,已经封了井口;前厅的井已有数十年,中庭的井则是今年新打的,这两口井都还在使用中。
狄依依满是兴奋和期待,围着中庭新井徘徊了两圈。她搅动井口的轱辘,先查看打水的水桶,还探身到井口中细细摸索一番,又从随身的招文袋中掏出一只黑漆漆的秤砣,用一根细绳坠着,把秤砣沉入井中搅弄了许久,才提上来。
她探完这口井,又悄然穿过中庭,来到前厅古井旁,也像方才一样摸索了一番。不料一无所获,只得郁郁而回,在云济的房门上轻敲了三下。
屋内先是亮起一盏灯,过了许久,云济才披着厚厚的皮氅开了门。不等他邀请,狄依依直接挤进屋内,大剌剌地往案几边一坐,埋怨道:“好你个三杯倒教授,是不是又在戏弄我?”
云济敞开门,却怯于和她在屋内独处,站在门口道:“我怎么戏弄你了?”
“亏我还信你,半夜三更跑去钓神兽,你分明就是在看我的笑话,是也不是?”
原来就寝前,云济给了她一只招文袋,还说他已经推断出,在高家作祟的神兽就藏身在某口井里。这神兽有个怪癖,竟喜欢吃秤砣,只需夜深人静时,用这秤砣去钓,就能将那神兽钓上来。
云济骗狄钟去监视雪柳时,狄依依就看在眼里。此时听他说得神神秘秘,就知他又想指使自己办事,此中必然有诈。但她自己心中好奇,也不戳破,而是顺水推舟,半夜跑了一趟。如今见一无所获,她立马赶回来兴师问罪。
“冤枉啊!我怎敢戏弄你?这秤砣确实能钓神兽,你既未钓着,那必然是它并未藏在那里。走,咱们一同去看!”
云济说罢,拿着灯出了门,穿过客房所在的东苑,往中庭走去。狄依依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看他这般行事,不由又将信将疑地跟在他身后。
走不多远,碰到值守的护院盘问,云济说自己半夜醒来,口干舌燥,想要喝茶,而他煮茶必须得用现打的井水才行。这理由实在古怪,护院满脸狐疑,便跟着来到中庭井边。
云济手持灯盏,借着灯光在井口边细看。
“弄什么玄虚?”狄依依见井口附近的地面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层细细的煤灰。这煤灰颜色甚深,在黑暗中根本无法察觉,此时灯光照着才勉强看清。
狄依依探头细看,煤灰上还有几排脚印。云济指着其中几个小声道:“这几个是你的!”
狄依依点点头,那几个脚印纤细娇小,是她的脚印无疑。但她还是大为疑惑:“这层灰怎么回事?谁会在井口撒一圈灰?”
“就是你撒的啊,真是骑驴找驴。”
“我?”狄依依莫名其妙。
“我给你的招文袋,袋底开了一个小洞。先放入那只大秤砣,将小洞堵住,而后再装上小半袋煤灰,煤灰只将那大秤砣埋了一半,上面再铺一层铜钱。你到了井边,伸手将秤砣拿出来,招文袋底部的洞便被揭开,煤灰自然从洞中漏出去,撒在井边。”
狄依依没好气道:“你这厮又耍这种把戏,既是让我给你撒煤灰,何不直说?”
“我是要让你撒煤灰,却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你在撒煤灰。”
“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别人是谁?我可是半夜三更偷偷来这里的!”
“你瞧这几个脚印,比你的大了差不多一半,显然是个男人的……”
云济还没说完,狄依依便醒悟过来:“你说的是跟着咱们的那人?是了,他已经跟了一路,高家这深宅大院根本拦不住他。我半夜来井边晃悠,他肯定好奇得很……你这厮也太过奸诈,绕一大圈,就是为了确认是不是真有人跟着咱。”
“不,我想确认他的来历。”
“这你都能看得出来?”
“你瞧这几个脚印,有深有浅,左脚虚,右脚实,可见此人是个跛子,支撑脚为右脚。鞋印长八寸一分,脚长应是七寸九分左右,寻常男子身长约为脚长七倍,其身高应在五尺六至五尺七之间。左脚印深不足一分,右脚印深约三分,而你的脚印只有二分深,以你的斤重来估算,此人重一百二十斤26上下。”
他说到此处,狄依依嘴唇微微咧开,尽管对云济的能耐一清二楚,心下还是微微吃惊:“这厮果真什么都要算得这般清楚吗?”
却听云济又道:“这几个脚印旁,另有零星的斑点状印记,均位处左脚脚印一侧,我猜应该是拐杖所留。斑点间相隔约一尺六寸,若加上左手持杖所需长度,拐杖长度应是三尺两寸,和军中银手刀长短相近。”
他这番话,几乎将此人的形貌画成了像。狄依依猛然惊醒:“是那跛脚军汉!可是……他为何要跟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