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一怔:“你爹的遗言?你倒是从没提起过。”
“他说:‘爹每一日都在后悔,但后悔的是没把马递保护好,而不是后悔冲进火场去救人,你须记着了。’”云济低头望着地面,目光仿佛能穿透九幽,看见父亲的面容,“我时时念着这句话,以前我总以为,他是要告诉我,做人不能拘泥于规矩,而是要以人命为重。直到你告诉我当年实情,我才知道并非如此。”
“你是说……”
“我爹既然看过信件内容,又说后悔没把马递保护好,可见他从不后悔被卷到这桩是非中。不论背后有多大风险,不论幕后有多深背景,不论马递里藏了多大秘密,他也没有退却。”
“云深兄……”王旭不由动容,但还是摇头道,“云深兄深明大义,我自然是钦佩的。但我相信,即便是他,也不会答应你冒此奇险的。他自己冒险固然不怕,让儿子冒险,怎会不怕?”
云济费了许多口舌,还是未能奏效,终于咬牙放出狠话:“义父,别的倒也罢了,狄九娘也因这案子陷在安济坊,若不能救她出来,我这病……我这不得接近女子的病症,可就终生无望了!”
王旭神色一变,他早已注意到狄依依。这些年来,云济从未将哪个女子时时带在身边,虽说他照旧不敢距离狄依依太近,但终究和对待其他女子有所不同,难道总算开窍了不成?
眼见王旭态度松动,云济正想再接再厉,却见王旭摇头道:“济儿,这么大阵仗,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啊!郑侠闹了一出大笑话,还没几天,你又来一遭。我就算报与大尹知道,他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还请义父帮帮忙!”
“济儿,你可有十足把握?此事若再成闹剧,那些高高在上的重臣,绝不可能像上次那样息事宁人。”
“怎可能有十足把握?”
“那还是再查一查,等稳妥了再说。”
“不成,等不及了。”云济固执己见,“再迟一分,九娘便多一分危险。”
王旭犹豫片刻,咬牙道:“也罢,我再帮你一次。只不过我和孙大尹关系不睦,只怕他会对你有成见,是否会再信你一遭,我也不知。”
“多谢义父!要想揭发此案,有一件事最要紧,必须立即去做。”
“什么事?”
“查封安济坊!”
“安济坊?”
“不错,要快!”
没想到王旭断然拒绝道:“不可能!”
他的态度突然转变,令云济大为不解。安济坊虽然名气极大,和诸多权贵牵扯甚深,但这几桩案子事关重大,该查还是要查的。
“你可知我方才在忙什么吗?”王旭苦笑道,“自昨日来,整个京城都在传。说是安济坊又一位修行者证道成圣,数千百姓亲眼见到他登天而去,这是天降祥瑞。官家清晨刚刚下旨,将正月二十五日的大雩改至城东,于安济坊外重设雩坛。王相公任大礼使,领衔文武百官进行各项仪程。咱们开封府孙大尹担任桥道顿递使,处理行程中各项杂务。只待良辰吉时,官家御驾亲临,祭天祈雨。”
云济和狄钟相顾愕然。
自太祖开国以来,皇帝亲自下诏祈雨的次数,每年不足一次。然而近年来,由于旱灾严重,仅熙宁六年,皇帝已连下四次诏令,命宰辅祈雨。
大宋祭礼中,郊天大典最为隆重。去岁冬日刚刚祭祀了天地及太祖太宗,大赦天下,赏赐文武官兵,花费上百万钱钞银绢。按理说近期不会再举行其他祭祀,但由于连年大旱,赵顼对灾情忧心忡忡,元日祭典一过,便吩咐司天监和太常寺择选时日,准备大雩祈雨。
雩祭有“常雩”,也有“因旱而雩”。常雩一般都在孟夏之时,由皇帝亲祀,而此次大雩定于正月,显然是因旱而雩,且不是有司摄事,而是皇帝亲为,可见何等重视。
王旭见两人神情,苦笑道:“时间紧迫,你这名司天监司历竟全然不知吗?礼部负责重设雩坛,开封府负责治安和杂务,鸿胪寺负责仪节程序,几个衙门早就忙得团团乱转了!你们想在这个时候查封安济坊,根本就是异想天开。”
云济连日请假,竟不知雩礼改址之事,不由黯然道:“这……还有三日,九娘可千万莫要出事。不过,这三日,正好算一笔大账。义父,还劳烦您帮我查一查各大正店卖酒的情况。”
第十九章照妖宝镜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左传·成公十三年》
正月二十五日辰时,朝阳初升,天朗气清。
马蹄声、脚步声、鼓乐声越来越近。开封令等六引在最前方开路,后面紧跟着十二面大纛,清游队手持长槊正道而行。朱雀队的朱雀旗、金吾卫的十二面龙旗迎风招展,十四名驾士驾着指南车、记里鼓车等缓缓驶过,太常前部鼓吹紧随其后……上万侍从按照大驾卤簿的顺序,一批批赶到离安济坊不远的雩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