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容很短暂,很礼貌,没有任何多余的意味,像是某种职业习惯。
但就在那一瞬间,我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不止。
她的眼睛太亮了。笑容太得体了。整个人像一颗被打磨光滑的宝石,散发着一种自信而从容的光芒。那种光芒,对于此刻蜷缩在阴影里的我来说,太刺眼了。
那是属于“正常”世界的光芒。是我永远无法融入,也无法拥有的样子。
自惭形秽。巨大的、碾轧般的自惭形秽感,把我最后一点点可怜的支撑也彻底击垮。
会议开始了。
王制片和李导先后讲话,介绍项目的重要性,介绍桌上的主要演员和编剧团队。名字和头衔一个个抛出来,像一块块石头砸进水里,我几乎一个都没听清,也没记住。
我只知道,那个叫林夕的女演员,就坐在我对面。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偶尔投来的、或许带着一丝好奇的视线。这让我如坐针毡,恨不得把自己藏进桌子底下。
然后,围读正式开始。
从男主角陈灏开始。饰演者是一个声音很有磁性的当红小生,台词功底不错,轻松带入了角色状态。
一个个角色接下去。专业的演员们,即使只是初次围读,也迅速抓住了角色特质,声音、情绪、节奏都拿捏得相当到位。会议室里渐渐充满了故事所需要的氛围。
我蜷缩在椅子里,手指冰凉。那些我创造出的文字,被一个个陌生的声音赋予生命,在我耳边响起。这种感觉奇异又恐怖。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被陌生人抱走,打扮成我不熟悉的样子。
我该感到高兴吗?骄傲吗?
不。我只感到一种被剥离、被侵入的不适感。还有深深的不安。他们真的懂吗?懂那个宇宙的孤独,懂那些人物内心的挣扎和光芒?
轮到叶文婧了。
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第七章,第42场。星墟观测站,叶文婧独白。”场记念出场次。
对面的林夕清了一下嗓子。
然后,她开口。
那一瞬间,我愣住了。
她的声音和刚才打招呼时的清亮温和不同,压低了一些,带上了一种冷静、克制,甚至有些疏离的质感。语速平稳,吐字清晰,带着一种研究员特有的精确感。
但就在那精确和克制之下,我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一种隐藏在冰山之下,对未知的极致渴望和……恐惧。
正是我写下叶文婧这个角色时,内心深处感受到的那一丝战栗。
她念的是那段最难的独白。关于数据异常,关于定律失效,关于那个疯狂的可能性。
她没有嘶声力竭,没有刻意渲染情绪。她的声音甚至没有太大的起伏。但她精准地抓住了每一个停顿,每一个重音,让那些冰冷的技术术语仿佛拥有了生命,充满了悬疑感和内在的张力。她念出了那种理性框架即将被巨大发现撑裂的临界点,念出了那种孤注一掷的偏执。
我不知不觉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她。
她微微蹙着眉,完全沉浸在剧本里,手指无意识地在纸页上轻轻敲点,仿佛在敲击着无形的实验仪器。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专注。
她……好像真的懂。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还没来得及温暖我冰冷的神经,意外就发生了。
或许是因为她敲击桌面的动作稍微大了一点,或许是她放在椅背上的风衣没放稳。
那件质地柔软的卡其色风衣,从椅背上滑落下来,正好掉在我和她之间的地毯上。
几乎是同时,林夕的台词告一段落。她停了下来,下意识地就要弯腰去捡。
而我也几乎是下意识地,在那件风衣落地的瞬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缩回了脚,整个人剧烈地向后靠去,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入侵物。
我的动作幅度太大了,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嘎”一声。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
林夕弯腰到一半的动作也顿住了,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