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深夜的大海灯火通明。恶人们架起猎枪。
吴侑珍看到枪筒的那一刻,纵身从海婴后背跃下。
「海婴,往深海里游,从今以后别靠近岸边。」
吴侑珍并不是一个勇敢的女将军式的人物,她风情且愚钝,只是个普通的想保护自己孩子的母亲。她很清楚,当决定私奔的那一刻,自己就不会善终,可是上天偏爱她,给了她一个真挚的爱人,和独一无二的孩子。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束了。
她跳进大海,打算坦然地迎接属于自己的折磨或者死亡,如果可以,她希望会是死亡。
海婴很聪明,它发出求救的讯号,很快,成群结队的鲸鱼从遥远处游来。它们在海岸线外十海里的地方,排成长队,然后在统一的号令下将尾巴拍向海面,滔天的海浪瞬间拔地而起,向岸边涌来,前仆后继。
恶人们被甩向天空,又重重砸向锋利的礁石,快艇也都被拍得粉碎。
待海面归于平静时,棚屋里,木板床上,原本血肉模糊的李老师睁开眼睛,他的伤口出乎意料地愈合大半。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条一米余长的鱼尾,五彩斑斓,流光熠熠。
「侑珍?是你么?」
鱼尾之上的女人缓缓回过头来:「是我,小李。」
「这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受伤,海婴把我保护得很好,我让它跟同伴们离开了。」
小李撑着胳膊坐起来。「让我抱抱你吧,我原以为自己要离开你了。再见到你,真好。」
吴侑珍靠在李老师怀里:「我们回去吧,海婴为了保护我不被海啸伤害,请鲸鱼族群的首领将我变成半身鱼,它说,如果我想变回人,只能请林大哥帮忙。」
「林复生?」
「是他。」
「好,我这就去准备。」李老师从不质疑吴侑珍,也从不拖延她的需求。这赢过了百分之九十的男性。
彼时的我正忙于照看九个孙子。他们每一个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旺盛精力,这使得我完全腾不出空闲来和古秀梅过二人世界。老庄媳妇卖红薯之余,常常帮我带龙大龙二,这两个孩子最是能蹦能跳,有次我去接两孩子回来,只见老庄媳妇将他们各自放在一个大木桶里,两人此起彼伏的跳跃,发出咯咯哒的欢笑声。老庄媳妇则在一旁笑眯眯地洗红薯。
她说:「这俩孩子真棒,我在桶底放了炒熟的花生和芝麻,然后铺上塑料膜,两人蹦蹦跳跳着就帮我踩成了花生芝麻碎,回头加点盐和辣椒粉,卖了钱我要给他俩发工钱的。」说完,她转头望向桶里的龙大龙二,「发工钱咱们给宝宝买糖,好不好呀?」龙大龙二笑得更开心了。
这件事儿给了我启发,于是我回家便开始着手制作动能发电装置,我在阳台划了四平米出来,又去废品站捡了八个木桶,桶底做踏板,踏板连接发电机。就在竣工前夕,龙震天忽然仿佛变了个人般,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三天不出。
这小子素来没心没肺,睡了姑娘也毫无责任心可言,却突然闭门不出,只言不发。我架起一根烟,猜想不出会是怎样的变故。
龙震天的美貌是雌雄莫辨的,有多少女人喜欢他,也就有多少男人喜欢他。除了孩子,我们家门口每天都会有一麻袋倾诉衷肠的情书,半年里,连邮递员的自行车都压坏了两辆。除了情书,还有各式各样的礼物,正常的有巧克力、奶糖、钱包、钢笔,不正常的有:头发、穿过的袜子、牙齿、空气。正常的都透露着实用性,不正常的则是病态的浪漫。
「这是我的味道,你喜欢吗?」
「可以回送我一颗你的乳牙吗?想把它镶进我嘴里。」
古秀梅的评价犀利而到位:「神经!」
我五体投地地表示赞同。
自古以来,美貌似乎都不是一个绝对好的形容词,其背后往往伴随着:嫉妒、占有、强制、扭曲、灾祸。
一次平常的随堂跳高体测,被爱意扭曲的姑娘故意在龙震天起跳后,将栏杆抬高,震天重重摔倒在地,手臂和大腿的皮肤瞬间撕裂大片,鲜血汩汩渗出。
女孩和同伴为表达歉意,如愿被指派送震天去安化诊所。
一路上,女孩们芳心波动,热情地帮美少年拂去皮肤上的灰尘,手指触碰的瞬间,情窦初开的女孩脸红心跳。
龙震天出于本能,伸手扶了当中最漂亮的那个。
四目相对之时,两人甚至约好了放学后的去处,为我即将到来的第十个孙子做些必要的准备工作。
其他的女孩则瞬间由脸红变为妒忌。她们在眼神里将那姑娘千刀万剐了一遍又一遍。
无论年纪,女人的心里都有一条「男人无罪」的法律准则,分明是由男人而起的争端,她们却往往忽略男人、甚至维护男人,而与同样无辜的女人对立、争斗、彼此伤害。
古秀梅的评价依旧犀利而到位:下贱!
只有像我这样充满阅历与智慧的人,才懂得古秀梅的好。她不需要华美的服饰和姣好的容颜,她不会搔首弄姿,也不会伏低做小,她脱离了男性思维里的女性框架,她有坚定的理想、果敢的性格、刚直的手腕。这话我似乎讲过一遍了,但我总是控制不住想要表达对她的爱慕与崇拜。要知道,我可是一个天地伊始便存在的历史学家,这星球上所有出现过和将出现的人的名字我都知道,但我只有古秀梅这一个爱人。
我亿万年生命里的,唯一的爱人。
我生怕她看不彻底我的爱。
我希望她也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尽管我知道她会在百年后的一个蝉声阵阵的午后死去,尽管还有一百年的光阴,但每每想到这必然到来的别离,我就止不住地悲痛起来。每见我陷入悲伤,她总是做一碗热腾腾的鸡蛋汤面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