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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第3页)

每一个吕文生,都有各自的把柄或弱点,被紧攥在那些权力小高层的手里。

而唯一留给他们的活下去的路,就是顺从。

关于同一个夜晚,不同的人回忆起来,心境是不同的。齐半两回忆的,是自己容光焕发的光辉时刻。那是他权力的小小巅峰,他享受着利用那狭小的权力,将他人玩弄于股掌的快乐和优越。时至今日,他从不认为自己曾做的是多么十恶不赦的坏事。相反,当他坐在夕阳的院落里,仰望着人类众多岁月当中的平凡一日又即将落下帷幕。他回忆起自己短暂且漫长的一生,从未吃过苦受过累,他凭借自己卓越的口才和圆滑的处事能力,自记事起就如鱼得水。工作后进入安化厂,前期炉火纯青的酒场交际天赋更是令他平步青云,直到做到采购部部长,最后到副厂长。这期间他甚至连个极小的磕绊都没有遇到过。没有大风大浪,没有琐事缠身,妻子早亡,孩子独立,他回顾自己的一生,觉得恣意且充实,只遗憾不能再更长。

而吕文生回忆起来的那些夜晚,那间秘密房子,是宁死都不愿意再经历的痛苦。没有尊严,没有光明,暗无天日,只有暂时的休息,没有永恒的脱离。只要这个时代还存在,只要这些当权的蛆虫还存在,他就必然是永远不干净的。清晨回到宿舍后,他站在落地的整容镜前,面对二十六岁的自己,年轻的皮囊下,一棵垂暮已老的树。他感到自己从身体内部开始的腐烂。滚滚的恶臭,源源不断地发散出来,那是无论用多少香皂和香水,都无法洗净和掩盖的。他端着脸盆和毛巾,走进淋浴房。从清晨一直将自己搓洗到中午,直到将自己的身体搓出血来。

他看着那如同蚂蚁般,从自己皮肤里渗透出来的鲜红的血液,忽然如获至宝般欣喜起来。他病态地疯笑起来,感到自己总算是变得干净一些了。于是他更卖力地将自己搓洗。热水冲刷着鲜血,很快,地砖上,红蚂蚁游成一片。

救护医生们将他抬上担架时,他双目朦胧,嘴角露出由衷的笑。

因为曾经短暂的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而且也实不相瞒,我曾经对他有过心动。于是在得知吕文生住院后,我象征性买了点水果,赶往了医院。老实讲这不像我以往的作风。比如老庄,比如王小小,我向来都是带酒去的。但吕文生的状况我是知道的,带酒他怕是不会高兴的。

穿越医院长长的、并不明媚的走廊。来到吕文生的病房前,我慢慢推开虚掩的门,听到里面他正与自己自问自答。

「有一类人,他们会试图用标记痛苦来增加自身生命的深度和重量。这其实是非常懒惰的投机取巧的方法,真正的自身生命的深度和重量,是通过阅历、学识以及思想来积累的。」

「你不就是这样的人。」

「我吗?」

「是哇。」

「原来我这样虚伪的呀。」

「不然你以为呢。而且你还总是习惯性地给一些不合理的事情找前因,借此来给自己的懦弱做一个听起来正确的解释。」

「而这次我似乎再也编不出理由自欺欺人了。」

「嗯,估计是难了,所以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梦里,我在夜晚的葡萄园杀死一个狼人。我没有离开现场,而是拿起了锄头。现在回想起来,我从本来的一个弱者变成了施暴者,甚至成为了暴力的精神领袖,将灵魂献祭给恶魔。」

「你总是迷信这种梦境寓言,这玩意儿都是一千多年前的老主义了,现在社会崇尚唯物、科学,懂吗?」

「但唯物和科学解决不了人内心的矛盾和梦魇。」

「抱歉,我已经无法再与你对话。我此刻非常困倦,需要休息。」

「那我的困惑该向谁提问?」

「或许门里刚出现的那个人,他可以给你答案。」

显然吕文生的两个人格中的其中一个将话题引到了我身上。他随着话音抬头望向我,眼神里有几分陌生,「你好,请问你是……」

他并非是把我忘了,而是这个人格从未见过我。

「你好,我叫林复生,是你的朋友。我曾经是你一部话剧的原型人物,我们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

吕文生二号很是健谈,不认生。他很欢快地邀请我到床边坐下,并开始就刚才梦境解析的困惑向我提问。

我非常坦诚地向他分享自己的体验:「坦白讲,我自己也有过无数次梦境中犹如平行时空般的经历。所以我无法确切地告诉你,梦境解析是真实有效还是徒劳无功。某种程度上说,我是当前人类中最聪明,最博学多识的一个。这话或许显得有些自负,但请你相信事实的确如此。可即便如此,我仍不能确切地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而如果连我都不能,这世上更没有其他人可以给你。但我可以向你传授另一个经验:要脱离梦境而只关注现实。吕文生你可以选择逃避,但那些肮脏的、黑暗的问题并不会消灭,曾经的过往的伤害也不会就此抹去。如果你想要就这样躲躲藏藏的过这一辈子,将来因无法承受的痛苦,而继续分裂出三号,四号,五号……那么,这是你的选择。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但你也要做好准备,并不是所有的选择和权利都会带来好的结果。当人们获得一点希望,或者短暂的欢愉之后,再陷入痛苦时,往往会承受更大的打击。我希望你有足够的厚度可以承担住这种打击。我只能够说这么多了。虽然曾经只有非常短暂的相处,但是,你是我遇见过的最纯粹的人之一。最近的我,因为琐碎的中年事件比如儿孙,比如亲友生病,比如繁杂的历史任务,我已经许久没有认真正常的写作,也很久没有回忆起自己从前的那些故事。过去许多年都历久弥新的那一张张脸,忽然在最近一段时间开始模糊起来。在从前我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记录能力,这是我的天分,也是我的长处。可最近我时常恍惚,恍惚到仿佛熬了三五个大通宵,整个人精神和灵魂犹如分离一般,空洞的,轻盈的,抽身的,飞离的,□□沉重且迟钝,灵魂却愈发轻盈与敏捷。」

吕文生二号全程似懂非懂地望着我。我也并未求他能全懂,而只是希望他能够将这些转告给吕文生。事实上,我并不确定蛰伏的吕文生是否还会醒来。在医学历史上确实曾经存在过次人格生出后,主人格就此消失的案例。

而非常幸运的是,几周后吕文生的人格重新苏醒。

彼时,吕文羽已经拿着调令文书,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剧团。

纵使二人的父母是受过勋章的名人,可戏子终究只是权力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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