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位母亲离世前怕我饿肚子,也给我煮了一大锅鸡蛋汤面,她说:「吃饱了就不会难受了。」说完,曾经被抓做慰安妇的她,便启程坐上了去往国际法庭的飞机,几小时后,收音机里传来了飞机失事、无人生还的消息。
那年,我重生六岁,我从锅里盛了满满一碗汤面,坐在收音机旁大口吃起来。
面,还是温的。
我再次陷入悲伤,如果可以,我不想要这永生的灵魂,我想和古秀梅一起结束在多年之后蝉鸣的海棠树下。可惜,古秀梅永远都不能知晓我对她偏执的爱情,这并不怪她,谁让我嘴笨且手懒,这种空口无凭的爱,她没骂着和我闹离婚就感天谢地了。
小李拉着破摩托和鱼缸来到我家楼下。
敲门声将我从悲伤里拔了出来,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我赶忙将手里的字稿塞进龙三的尿不湿里。我还在思想教育观察阶段,如果是被突然上门的督察员看到,我怕是要被下放到猪棚的。
「林哥,是我。小李。」
听到这话,我慌乱的心被放下,忙去开门:「屋里孩子太多,顾不及。」
小李心知肚明:「明白。」
「你来的事情我知道,只是得等等,月圆之夜再来,我剜二两肉给侑珍妹子吃了便能好。」
李老师当即便要跪下,我拦下他。
「如果不是我,你们或许也不会有这些磨难。」
「不,林大哥,是你让我和侑珍真正活了这辈子,我们都感谢你。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你去城北的土地庙,找黑熊,他是陈传富的小舅子,会帮你。」
陈传富在婚后两年,妻子黑豹生下一女后,他便得了无精症,再也无法生育,这是安化厂人尽皆知的秘密。
陈传富散尽家财、寻遍良医,藏地的冬虫夏草、新疆的天山雪莲、苗谷的蜘蛛、蜈蚣、毒蛇,凡是药方,有毒的没毒的他都吃过,外国人电击那套、生物浸泡、甚至密法里的生食,他也都试了。终是无果。
久病的陈传富,逐渐扭曲,每每女儿读书不在家时,他便将黑豹送进地下室,单挑衣服遮蔽的皮肤。
而当女儿放假回家,他又扮演起慈父贤夫的角色,主动做饭,帮女儿和妻子精心挑选礼物。
黑豹为什么不反抗?
我不得而知。
我只能看到人们所做所说的,并不能知道人们所想。
如此生活了七年后,黑豹因意外坠楼,死在了新世纪前的除夕夜。
真的有黑暗到不见一丝光明的人生吗?
当然有。而且很多。
那些黑暗的深层源头和心理要素,就如同变态连环杀人魔的内心一样,不可探索,不可究竟。这也就是世界为什么需要心理学家和犯罪学家。知晓了黑暗与杀戮的原因和心理活动,才能通过教化,扼制这种黑暗和杀戮。
是的,需要接受教化的不止加害者,受害者同样需要。
不同的是,加害者要学会善良和控制恶性,受害者要学习反抗和勇气。
黑熊也并不知晓姐姐经历了什么。但他凭借血缘的关联,确切感应到姐姐的死亡并非偶然。他曾是政法大学最年轻的教授,留学鹰国,天之骄子,如今隐居在破败的土地庙里,一边埋头做学术研究,一边积累证据。后来他成了新的家庭立法的推动者之一,并促成了废除家暴法案的通过。
是的,黑豹坠楼五十年之后,家暴罪这个家庭社会的产物被抹去,而只保有以个人为主体的故意伤害罪。
我仍记得那天的决议大会里,有古秀梅一票。为此,白发斑驳的我俩特地到供销店买了一瓶葡萄酒,俩人畅快地一饮而尽。
古秀梅说:「这世界总会光明的,或许对某个个体而言,它迟到了,但对于后世的千千万万人而言,它不会缺席。」
而我没有告诉古秀梅的是,光明是一时的。历史上,家暴的词汇可谓是在律法词典里七进七出,如同日夜的必然交替般,光明与黑暗总是纠缠不清、反复更迭的。
李老师带着吴侑珍叩响了土地庙的大门。
开门的正是穿青衣长衫的黑熊,他剃光头,五官温和,鼻梁架一副褪色的金丝眼镜,镜腿缠着棉布条。他右手开门,左手还攥着大部头书。这与李老师想象中粗狂的壮汉模样大相径庭。
李老师当即跪下:「我们被陈传富追杀,请暂时收留我们。」
黑熊打量一番:「明白了,进来吧。」
与聪明人说话做事,总是简洁许多。他会自行整理零碎的线索,传闻的、看到的、推理的。然后你只需开口说出需求,能不能应,他即刻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