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是我最爱的《孤独的剑客》,兄弟们,这本能放到最后烧么,我有点舍不得。」
「反正早晚都得烧,不过你想留到最后就留呗。」」
「这本书厉害,《枪械原理》,还有图文,咱们带回去偷偷研究吧。没准能造出真家伙来。」
众男孩压低声音纷纷赞同。「好。」
谢守仁抱着陶瓷罐,听得甚是愉悦,他抬头望向邻居屋顶,老花猫正在懒洋洋地打哈欠。
没多久,门外的书已堆了一米见高的小山包,男孩们决定先点火开烧,然后边烧边陆续往里添新书。可是这陈年的书,受潮后挤压得极密极严,男孩们撕下一页用打火机引燃,将火种扔进书堆,没几秒就灭了,如此尝试了许多次,男孩们有些气急败坏。
谢守仁见状走上前去,将陶瓷罐打开,递过去。「忙活累了吧,先吃点核桃酥。我来帮你们试试。」说着他从口袋掏出打火机,慢悠悠蹲下,捡起一本《世界哲学史》。
男孩们又一次面面相觑,核桃酥浓郁的香气自陶瓷罐里钻出来,原本还不饿的男孩们,肚子里的馋虫瞬间被勾醒,在经历数轮眼神交汇后,便纷纷将手伸进了罐里。
「哇,真好吃。」
而一旁的谢守仁正尝试用火苗引燃《世界哲学史》硬质封面。
远处一个扛着梯子的中年人,健步走来。
「爸,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要点燃这本书,却怎么也办不到,打火机一关,没几秒火就熄了。你看,这还有好多需要烧。」
男孩们盯着突然赶来的大人,眼神里有一丝慌乱,手里的核桃酥也纷纷放下。
谢守仁觉察到,连忙说:「别怕,接着吃,这是我儿子,来送梯子的。他是位航天燃料专家,我想眼下这道点火的难题他可以帮助咱们。」
最后在一碗豆油的帮助下,书籍顺利被点燃。
腰背佝偻的谢守仁站在跳跃的火苗旁,眼神温情脉脉,仿佛在与一群老朋友惜别。
男孩们放下陶瓷罐,陆续转身回书房搬书,而有三两个却迟迟没有动身。随着时间的推移,书籍越搬越少,站在书火堆旁的男孩却越来越多。
明知烧书是偏激的、狭隘的、暴力的,为什么选择纵容而不尝试教育,引导他们走正途呢?
谢守仁是如此对男孩们讲的:「一个彻底的错误,才会引发真正的觉醒。生活里有无数『好险,差点就……』的时刻,而你们仔细回忆,这样的时刻你们能想起多少,都很模糊了。反倒是那些确切发生了的错误,例如弹弓打碎玻璃、爬高摔断腿和胳膊、被热水烫伤皮肤,这些实际的后果,估计你们每人都能讲出一两件。
「当你们刚出现在我面前时,那懵懂倔强的状态,我一眼便看出,这是你们第一次发起斗争。我钦佩你们的勇气,也清楚自己并不具备体能层面的力量,与你们对抗。是的,我缴械投降了,善良的你们没有伤害我,而且除去与公知相关言辞以外,你们其余言语都是尊重我的,这令我非常欣赏你们,这说明你们爱憎分明,未来国家需要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当然你们仍需要成长。而我今天想教给你们的就是:凡事一定要保持清醒的独立的思考。近几年的社会言论中,的确出现了一批盲目鼓吹别国文化的所谓公知,但公知只是知识分子中的极少数人,我们也对其深恶痛绝。你们来找我之前有了解过我不?做过调查不?那警察抓犯人还讲究证据,把我判成公知的证据你们能拿出来不?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们,你们是找不到的,因为我从不上新闻节目发表言论,所出的书也都是古诗词译文或诗词编年史之类。娃娃们,讲到这里,我想你们还是并不能完全懂,而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帮助你们完成烧书。正因为不完全懂,所以如若我只是坐着这里滔滔不绝地讲,拦下你们这一次,那明天你们极有可能会跑去另一个公知家里头去讨伐。烧书,这个思想节点如果没能实现,你们当中一定会有人辗转反侧、卷土重来。而趁现在,这思想节点还只是烧我谢某人的书,不是抓他人游行、伤及无辜性命,烧自家书是我所能控制的,那就让它发生吧。
「如今得知我并非所谓卖国公知,真相大白,本该欢声笑语的时刻为何你们和我都愉快不起来呢,因为我们都知道门外那一摊厚厚的灰烬,再已变不回书籍了。
「所以必须烧书,这书只有这次烧了,你们往后才不至于有更大的后悔发生。」
属于吕文生的更大的后悔正在发生,且几乎夜夜要了他的命。
而属于我的更大的后悔在不久后,也将要发生。
而这还都是后事。眼下最让我和古秀梅头疼的是儿子自从改名换脸后,追求他的女生前仆后继。据不完全统计,在短短的半年期间,他大概与十九个女生确立过真挚的爱情,并让其中的九个怀孕。一时间我们逼仄的分配房里被塞满了孩子。古秀梅忙于她的政治事业,而我独自照顾九个孙子们。后来随着年纪渐长,陆续从十四岁开始他们相继离开家,最后只剩最小的龙去病,因为双腿先天软糯无力、无法行走,留在我和古秀梅身边。那时,爱子有饭已经过世十三年。
后来我时常独自坐在屋顶,回想起有饭跳起来要改名字的那个晚上。如果我不是个开明的父亲就好了,我真该给他一巴掌,然后他也不甘示弱给我一巴掌,两人打到进医院,然后再不提改名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