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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第2页)

两鬓斑白的古秀梅语气有些不知所措:「小七啊,奶奶想你了,想和你聊聊天。」

「聊什么天、看什么看啊,等你踏实出了月子,我自然会派人把你接到家里来的,现在是关键时期,你总归也不想咱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人扣上私生子的帽子吧。」梁露被庄立春骂得默默流下眼泪来。

古秀梅擎着电话久久没有讲话,照进屋里的阳光,慢悠悠地,从她的身后散步到身前,我守在她近旁,像守着一尊雕像。我忍不住摸摸她的肩膀:

「秀梅,秀梅……」

她愣愣地回过神来,表情僵硬地挤出一点笑,然后胡乱挂了电话。她随意编了个借口就躲进了房间。

这让我想起老庄,他也是在和小庄的一通电话之后,轰然倒塌,再也没有爬起来。我紧跟在古秀梅身后,扑在她身上吓得开始嚎啕大哭,也同老庄断气在庄嫂卖红薯的街头那般。

「秀梅,秀梅,你千万别想不开,没有你,我是一刻都活不了的,为我也请你好好活下去啊,秀梅。」我像是个招魂的老巫婆,一通惊天地泣鬼神的鬼哭狼嚎。

古秀梅终于慢悠悠坐起身来。「太好了,秀梅,你坐起来了。」古秀梅温柔地抚摸着我粗劣的头发,她说:「你啊,怎么总是像个孩子似的。」

电话挂断,梁露躲在医院的被子里崩溃大哭。一旁的小马从桌上抽出两张纸巾,递过去。「梁小姐,不要哭了,你这样哭,对自己、对孩子都不好的。」

显然梁露尚不具备一个情妇的自知之明和自我修养,她掀开被子,将在庄立春处受的委屈都发泄在可怜的小马身上。「连我哭也要管吗!你是庄立春的什么啊!」边说着,她边抓起一切可能的东西砸向小马。

小马也并不具备一个保镖的职业素养,他是街头混混出身,因善于奉承和庄立春的秘书成为兄弟,这才谋了保镖的差事。小马的母亲多年前住进精神疗养院,期间缘由就是忍受不了父亲出轨对象的再三挑衅和恐吓,他母亲陷入重度抑郁和焦虑,而他自己也被父亲赶出了家门。生产前,梁露还不是这般嚣张跋扈前,小马还曾同情过她,觉得她天真烂漫、遇人不淑,而生产后,梁露不知何缘故,脾气性格简直像脱胎换骨。

「娘的,别说庄立春那个老东西不愿意来看你,小爷我都受够你了。」说着,小马大步向前,掐住了梁露的脖子,身体本就孱弱的梁露毫无反抗之力,小马眼见红了眼,好在此时,一旁的婴儿及时哭了起来,小马渐渐恢复理智,慢慢松开了手。

梁露哄起孩子。

小马则按着刚刚不知何时被砸破的额头,推门去往护士站。

深夜的护士站,只有小莲一个人。小莲是玫瑰在红房子里诞下的孩子,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春樱为其找了一户寻常人家收养,而玫瑰却从始至终都以为自己的孩子夭折了。

小莲年方二十,气质纯净,身形小巧,却遗传了她母亲的饱满。闷热的雨季,寂静的长廊里,她穿着粉白的护士衫坐在转椅上吹风扇,她的唇瓣和脸颊都热得红彤彤的,呼啦啦的风从洁白的领口灌进她的胸脯里,衣领被吹得忽高忽低,光滑肌肤上的汗珠若隐若现。

捂着脑袋的小马直愣愣地盯着,竟一时忘了讲话,鲜血从他的指缝汩汩渗出,沿着高耸的眉峰,滑下清瘦的脸颊。

小莲大惊一声:「呀,你这是怎么搞的?」

小马方才回过神来,他脸红地胡乱解释道:「就……不小心上厕所摔倒了。」

「上厕所摔破头?也真有你的,快过来我瞧瞧。」

小马乖乖把头送过去,小莲比他矮许多,他一低头,正看进她的领口里,瞬时慌了神,手忙脚乱。

小莲狠狠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别乱动,我要看不清伤口啦。」

梁露备产和生产期间,两人早起熟络起来,但像今天这般奇怪的氛围从未有过。

「走吧,去治疗室我帮你处理一下。」

玫瑰和管红军乘着文艺复兴的东风,短短数年,成功跻身商界名流。起初关于玫瑰在红房子的从业经历,群众间还有些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但随着两人生意慢慢扩张、稍有盈余后开始回馈社会,比如举办男性与妇科义诊活动,医生护士都是帅哥美女,或者慰问老人病弱,渐渐的口碑都好了起来。两人还创办了安化厂的第一所十字架教会,就在红房子的旧址。

安化厂其实也已经不叫安化厂了,随着各色娱乐产业的发展,安化厂不断向外扩张,原本只是围绕厂区几公里的天地,现在已经扩展了十倍不止。娱乐产业不仅带动消费和服务业,当人民有了更多选择,其主观能动性便调动起来,各种制造业应运而生。绚丽的服装总是要的,超短裙、阔西装、吊带衫、牛仔衣,各种乐器、各式画具,烹饪美食的厨房用品,梳妆打扮的珠宝首饰,光是鞋子就细分了上百个品种,这当中的每一个厂子都要比安化厂的规模庞大得多。

管红军离开了安化厂,却创造了比之更宏伟的帝国。

商之大者,难免要和官场打交道,工商所、税务局、消防、社保,这都是绝无可避免的。而庄立春就成了管红军的幕后军师。这也是庄立秋那样心比天高、自命不凡的人,为何会偏安在小小的被时代抛弃的安化厂里,而不再搅弄乾坤,绝非是缘于什么年龄所囿。正相反,他似乎更乐于享受这种垂帘听政的趣味。

庄立春既瞧不上官僚体系里那些靠关系上位的伪君子,不屑在他们面前俯首、假笑,但又不安于普通人的圈层。他只恨自己生错了阶层、生错了时代,时常感叹如果自己生在混战的乱世,一定会成为名垂青史的伟大人物。

管红军似乎很顺从庄立春,每每庄立春在他面前讲起这些近乎妄想的假设,管红军从来都是笑眯眯地迎合:「是啊,那是肯定的,一定是的。」

治疗室的灯坏了一盏,只剩角落的小灯很微弱地亮着。

小莲喊小马躺到病床上去,小马很顺从地脱鞋和外套躺下,此刻的他耳朵已经红得像两只烧红的水壶,就差冒蒸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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