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也想看清宋微最真实的反应——是同情、怜悯,还是厌恶、退缩?
宋微迎着她的目光,心脏因为那些沉重的故事而压缩,但某种更强烈的情绪压倒了不适。
那是一种深切的共鸣,关于压力,关于期望,关于同样无法摆脱的羁绊,和孤独。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不觉得你特别惨,只觉得。。。。。。你特别不容易。”
她顿了顿,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然后继续道:“但是,这和你本身是谁,没关系。”
“你很聪明,好多解题的方法都是我很陌生的知识。”
“你很有个性,所有人把教授的话当圣旨一样的时候,你可以完全不在乎。”
“而且,你其实很善良。”说到这,宋微笑了起来,像凛冬后的春天。
“就算你不想承认吧,但是那天你留伞了。”
宋微笑眼弯弯的看着顾迟,:“所以我真的觉得你很好。”
这次轮到顾迟微微一怔。
她似乎预想了各种反应,唯独没料到是这样平静的接纳。
她将她的家庭和她这个人,清晰地区分开来。
人是必然要在生活的洪流里冲到晕头转向的,挣扎得再久,长出再多的韧劲,遇到一处柔软,也会觉得那样的舒心。
宋微低下头,用筷子轻轻戳着碗里的米饭,也开始了自己的讲述。
她觉得自己应该讲出来,就当做是交换。
宋微不想承认,但自己真的很想告诉顾迟,关于自己。
“其实,我家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笑了笑,又有些苦涩。
“看起来好像挺正常的。父母双全,妈妈照顾家庭,爸爸努力赚钱。”
“我妈。。。。。。她以前特别厉害。从小地方考出来的,是我们那儿当年的高考尖子,去了北京读研究生,学化学的。她那时候眼睛里有光,照片上都是笑着的,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宋微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后来,她读研的时候,一次外出做项目,坐的车出了车祸,很严重。她伤到了脊椎。家里条件不好,姥爷姥姥凑不出钱给她做最好的手术和康复。。。。。。耽误了最好的治疗时机。后来,双腿就萎缩了,再也站不起来了。”
顾迟安静地听着,手里的筷子停了下来。
“再后来,有人介绍了我爸给她认识。我爸那时候刚开始搞工程,有点小钱,不嫌弃她,出钱带她到处治疗,但已经太晚了。。。。。。恢复不了。他们结了婚,来了海城。我妈她。。。。。。就像换了一个人。”
“她把所有的梦想,所有的不甘心,全都压在了我身上。”
宋微抬起头,眼里有微微的水光,但努力忍着没掉下来:“她每天坐在轮椅上,盯着我学习,规划我的人生。她不能接受我有一丝一毫的失败和平庸,因为那意味着她所有的牺牲和期望都落空了。
“我爸他常年在外包工程,很辛苦,他觉得亏欠我妈,所以也更拼命赚钱,对我妈几乎言听计从。他所有的辛苦,也成了压在我身上的期望。”
“他们很爱我,我知道的。”宋微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但这种爱,太沉了。沉得我有时候。。。。。。喘不过气。就像今天,我爸打电话来,每一句关心,最后都要落回‘你要争气’、‘不能松懈’、‘我们全靠你了’。”
她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这些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的话,在这个充斥着鸡饭香气的小店里,对着这个看似最不可能倾诉的对象,竟然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小店里的客人已经走光了,只剩下她们这一桌。
林叔在柜台后安静地擦着杯子,似乎刻意给她们留出了空间。
昏黄的灯光下,两个少女相对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冷却的香气、未尽的倾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
她们仿佛站在各自的悬崖上,忽然看到了对面那个同样孤独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