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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第1页）

王婷的脚踝打着石膏，被严格限制在复健和静养的节奏里。医生的话像紧箍咒，让她不得不将公司事务，尤其是那些需要抛头露面、长袖善舞的客户沟通，暂时移交。李梦的成长令人惊喜，李梦能条理清晰地处理大部分日常对接和商务细节，但孙淼深知，那些重量级的、决定公司命脉的战略合作，以及需要“老板”身份压阵的关键谈判，最终必须由自己亲自顶上去。李梦再得力，也无法完全替代“淼婷科技”另一半掌舵人的分量。孙淼开始了她的“变形记”。

会议室里，面对满座精明世故的客户代表，孙淼努力调动着脸上的肌肉，试图复制王婷那招牌式的、既热情又不失分寸的微笑。孙淼声音刻意提高了几度，语速也放得比平时快，努力让话语听起来流畅自然，甚至带点王婷式的感染力。

“张总，您放心，这个项目我们团队绝对全力以赴，确保交付节点万无一失！”孙淼站起身，主动伸出手，掌心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薄汗。孙淼学着王婷的样子，目光直视对方，试图显得真诚而坚定。对方笑着回握，寒暄几句。孙淼维持着笑容，手指却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这是孙淼多年紧张或愤怒时的习惯性动作，此刻成了孙淼强撑热情的代价。

没人看出破绽。客户们只看到“孙总”比传闻中健谈了些，态度也积极了不少。只有坐在会议桌旁协助记录的李梦，敏锐地捕捉到孙淼在客户移开视线时，那瞬间松懈下来又迅速绷紧的肩膀线条，以及孙淼端起水杯时，指尖那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颤抖。

一次饭局结束，送走最后一位客户，孙淼脸上的笑容像断电一样瞬间消失。孙淼靠在冰冷的电梯轿厢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刚结束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孙淼抬手，有些烦躁地扯了扯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口，那是王婷之前特意为她搭配的，为了显得更“商务”也更“亲和”。这个动作暴露了孙淼此刻的窒息感。

回到家，王婷正靠在客厅沙发上看文件，石膏腿搁在软垫上。看到孙淼进门，她放下文件，露出温和的笑容：“回来啦？今天怎么样？”王婷注意到孙淼眉宇间那化不开的疲惫，以及眼底深处那一丝强压下去的烦躁。

“挺好的，”孙淼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是长时间刻意提高音调说话的后遗症。孙淼扯出一个笑容，试图让它看起来自然些，“陈总那边基本敲定了，细节让李梦跟进就行。”孙淼脱下西装外套，动作带着卸下重担的僵硬。

王婷看着孙淼走过来，伸手拉住孙淼的手，让孙淼在自己身边坐下。孙淼顺从地坐下，身体却有些紧绷。“累坏了吧？看你脸色不太好。”王婷的手指轻轻抚过孙淼的眉心，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因长期蹙眉留下的痕迹。

“没事，习惯了就好。”孙淼握住王婷的手，轻轻捏了捏，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孙淼顺势将头靠在王婷肩上，闭上眼，汲取着这片刻的安宁和熟悉的气息。只有在王婷身边，孙淼才能短暂地卸下那层名为“热情孙总”的沉重盔甲，做回那个只需要沉默和依靠的孙淼。王婷能感觉到孙淼身体的重量和那份深深的倦意。

王婷确实欣慰于孙淼的改变。她看到孙淼在努力突破自己的舒适圈，笨拙却坚定地学习着保护她们共同的事业，保护行动不便的自己。这份心意，沉甸甸的，让王婷心疼又感动。然而，作为最了解孙淼的人，王婷也清晰地看到了硬币的另一面。

孙淼变得“开朗”了，但这种开朗像是浮在表面的油花，无法真正融入孙淼的骨血。有人在时，孙淼可以调动全身力气去扮演那个谈笑风生、游刃有余的角色，嘴角上扬，眼神“专注”。可一旦独处，或者夜深人静，那层勉力支撑的壳就迅速剥落。王婷不止一次在深夜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王婷悄悄挪到阳台门边，透过玻璃看到孙淼沉默地站在那里。城市的霓虹在她身后闪烁，却照不亮她寂寥的侧影。指尖一点猩红明灭不定，那是孙淼不知何时重新拾起的香烟，烟雾在夜色中缭绕、消散，如同孙淼强行压抑下去的真实自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更让王婷揪心的是，孙淼眼底的光似乎黯淡了。那种沉浸在孙淼热爱的代码世界时，专注到发亮的、近乎纯粹的光芒，被一种深藏的疲惫和隐忍取代。孙淼依然高效地处理着技术难题，但王婷能感觉到，那更像是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任务，而非发自内心的热爱和探索。

这天晚上，王婷看着孙淼在阳台抽完第三支烟，沉默地走回来，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和烟草的气息。王婷终于忍不住，拉住正准备去洗漱的孙淼的手。

“福宝，”王婷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浓浓的心疼，“要不……还是算了吧？”

孙淼脚步顿住，有些茫然地回头看王婷。

“我是说，”王婷指了指自己的石膏腿，“我这腿好得差不多了，复健也很顺利。和客户打交道的事，还是我自己来吧？我知道你不喜欢，也……很辛苦。”王婷的目光紧紧锁住孙淼的眼睛，不想错过孙淼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孙淼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孙淼几乎是立刻地、条件反射般地，脸上又堆起了那种王婷最近看得太多、也最让王婷心痛的“笑容”。

“说什么呢，婷姐。”孙淼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松，甚至带着点王婷式的嗔怪，“我没事儿，真的。你看，这不都应付过来了吗？你好好养伤，别操心这些。”孙淼甚至反手拍了拍王婷的手背，动作显得有些刻意，“我能行。”

孙淼的语气是轻松的，笑容是“开朗”的，仿佛刚才阳台上那个被夜色吞没的孤寂身影只是王婷的错觉。但王婷清晰地看到，在孙淼说完“我能行”三个字后，那笑容深处一闪而过的勉强，以及孙淼飞快垂下眼睑时，眼底深处那一抹无法掩饰的、深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空洞。孙淼不想承认，她每一天都在透支自己的情绪。她讨厌虚伪的客套，讨厌假笑，讨厌说违心的话。可是，她更讨厌看到王婷那么累，她想成为王婷的依靠。

孙淼没有再看王婷的眼睛，仿佛害怕那目光会穿透自己勉力维持的伪装。孙淼抽回手，转身快步走向浴室，背影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浴室门关上的瞬间，王婷仿佛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叹息，被水流声迅速淹没。

王婷靠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石膏边缘，心中五味杂陈。欣慰于爱人的担当，心疼于自己的强撑，更忧虑于那笑容背后，越来越深的裂痕。王婷知道，孙淼那句“我能行”背后，是咬紧牙关的坚持，也是对她王婷无声的守护。只是这守护的代价，正一点点吞噬着王婷眼中曾让王婷心动的、属于“孙淼”本身的光芒。

第二天孙淼站在会议室门口，深呼吸，调整了一下领口，然后推门进去。

“李总，好久不见！”孙淼扬起一个标准的微笑，主动伸出手。

客户愣了一下，这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孙总吗？

饭桌上，孙淼学着王婷的样子，举杯敬酒，谈笑风生，甚至能接几句生意场上的客套话。客户们惊讶于孙淼的转变，纷纷夸赞：“孙总现在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可没人知道，孙淼藏在桌下的手攥得发白，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会议室里，孙淼游刃有余地周旋在客户之间。"张董说得对，这个功能我们完全可以定制。"孙淼主动碰杯，红酒在玻璃杯里晃出优雅的弧度，"就像您说的，合作要共赢。"

王婷有时会来公司，此时的她正坐在斜对面，眼里闪着惊喜的光。

孙淼余光瞥见王婷的表情，胃里翻涌的恶心感突然平息了些。孙淼觉着着一切都值得。只要王婷能少喝一杯酒，少赔一次笑，孙淼愿意永远戴着这副面具。

洗手间隔间，孙淼把额头抵在冰冷的瓷砖上。镜子里的人嘴唇鲜红，脸色惨白。孙淼急促的扯开上衣的纽扣，仿佛再晚一秒自己就要窒息。门外传来脚步声，孙淼立刻整理好衣服，熟练地补好口红。推门出去时，又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孙总。

深夜的床上，王婷摩挲着孙淼后颈的绷紧的肌肉：“最近是不是很累呀。”

孙淼把脸埋在王婷肩窝摇头："没有，我很好。"

"可你抽烟比从前凶，半夜总惊醒。"王婷扳过孙淼的脸，"今天我看见你捏叉子的手都泛白了。"

孙淼瞳孔一缩。原来王婷都知道："我可以处理。"孙淼抓住王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想成为能保护你的人。"

王婷眼眶突然红了："可我爱的是会对着代码骂脏话的孙淼，是在烧烤摊跟我抢最后一块肉的孙淼。。。"

"可你说过那个孙淼保护不了你。"孙淼苦笑着，"我们都知道这个社会只看钱、权、地位，要想保护你，我必须比男性更强大，否则我们就会像之前那样被欺辱，甚至被要求分开。"

王婷哽住了。那些被歧视、被排挤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唐明哲得意的笑，胡总轻蔑的眼神，王婷父母冰冷的逐客令。。。王婷怔怔看着孙淼，突然发现孙淼右手无名指内侧有一圈淡疤，是长期掐自己留下的痕迹。

“好了，快睡吧，我明天早晨还要参加一个会。”孙淼抱着王婷。

王婷知道孙淼在被迫改变自己，可就像孙淼说的，为了两人的未来，孙淼必须改变自己。

第二天早餐时，孙淼又变回了滴水不漏的孙总。"万嘉的尾款到了，我约了陈行长午饭。"孙淼给王婷盛粥，袖口露出崭新的百达翡丽，"下午你好好休息，别操心招标的事。"

王婷注视着孙淼行云流水的动作，心脏像被蜜糖包裹的刀片缓慢切割。王婷爱死了孙淼如今游刃有余的模样，又痛恨自己居然为此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