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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第4页）

孙淼仰头灌下一大口，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带起一阵灼烧般的痛快。孙淼望着王婷被霓虹灯照亮的侧脸，突然说：“明天去把那张银行卡还给你妈吧。”

王婷咬羊肉串的动作顿住了。那张印着家乡梅花的银行卡，装着三十万“嫁妆”的枷锁。“好。”王婷重重点头，油渍沾在嘴角像颗俏皮的痣。“提前预祝我们的五百万！五千万！”

“哈哈哈，你还挺敢想的嘛。”孙淼笑着帮王婷擦去嘴角的油渍。

“梦想总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王婷笑着回答道。

“婷姐，”孙淼用没沾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王婷的手背，“以后有钱了，你最想干什么？”孙淼眼神里带着一丝好奇，也有一丝尘埃落定后的轻松。

王婷正专注地对付着一串烤得焦香的鸡脆骨，闻言动作一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被这个问题点燃了。王婷放下签子，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兴奋地比划着，语速快得像连珠炮：“那还用说！先给我爸妈转一大笔！让他们把心放肚子里，别总担心我跟着你喝西北风。”王婷语气里带着点撒娇式的嗔怪，但眼底是浓浓的温情，“他们辛苦一辈子了，该享享清福了，旅游啊，买点好的啊，随便花！”王婷拿起啤酒杯豪爽地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让王婷满足地眯起眼，然后继续描绘蓝图，“然后嘛……嘿嘿，买个大房子！超级大那种！带落地窗，阳台能放下我的吊椅！”王婷用手臂在空中划了个大圈，仿佛那房子就在眼前，“我就想每天啥也不干，醒了就躺着，晒晒太阳，看看剧，躺累了……”王婷拖长了调子，带着点慵懒的憧憬，“就约上赵欣、小林她们出去浪！逛街、做SPA、吃遍好吃的！这才是人生嘛！”

孙淼看着王婷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肩膀微微耸动。孙淼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熟悉的、宠溺的调侃：“婷姐，你这追求……也太朴实无华了吧？躺平当咸鱼？”孙淼故意拖长了“咸鱼”两个字，语气里没有半分责备，只有满满的纵容。

“怎么啦？奋斗不就是为了享受嘛！”王婷理直气壮地叉腰，随即凑近孙淼，眼睛亮晶晶地追问，“你呢？我们孙大工程师，有钱了想干嘛？是不是想买顶级服务器，搞个超酷的私人实验室？”王婷想象着孙淼穿着白大褂（虽然孙淼从不穿）在满是屏幕的房间里指点江山的样子。

孙淼摇摇头，目光越过喧闹的烧烤摊，投向远处被城市灯火模糊了轮廓的夜空。孙淼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平日少见的、近乎悠远的向往：“我啊……”孙淼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啤酒杯壁，“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最好是大草原，天特别蓝，草特别绿，一眼望不到头那种。”孙淼微微闭上眼睛，仿佛能感受到那带着青草气息的风拂过脸庞，“安安静静的，只有风声，羊群声……不用应酬，不用挤地铁，不用看人脸色。想写代码就写代码，想发呆就发呆，想骑马……”孙淼顿了顿，似乎觉得“骑马”这个念头有点陌生又新奇，嘴角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或者就躺在草地上看云卷云舒。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王婷愣住了。她看着孙淼沉浸在想象中的侧脸，那是一种她很少见到的、完全放松的、近乎透明的神情。王婷明白，这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孙淼骨子里对人群和喧嚣的疏离，对广阔空间和心灵自由的深切渴望。这渴望，在经历了唐明哲的倾轧、求职的碰壁、创业的艰辛后，变得尤为清晰和迫切。

几秒钟的安静。孙淼似乎从草原的遐想中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拿起一串凉了的烤土豆，小口咬着。

王婷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破了沉默。王婷伸手，用指尖轻轻擦掉孙淼嘴角沾上的一点辣椒粉，动作自然又亲昵。王婷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闪烁着狡黠又温柔的光芒：“那我们这样！”王婷嗔怪道，语气里却满是包容和早已想好的答案，“咱在城市里买一套大的房子！方便我爸妈来住，方便我约小林她们逛街做SPA，也方便你偶尔……嗯，感受一下人间烟火。”王婷故意朝喧闹的四周努努嘴，然后，王婷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描绘共同未来的笃定，“然后呢，就在你说的那种大草原边上，再买个小房子！不用大，但要安静，要风景好，窗户要够大，能让你躺着看一天云卷云舒，听风声羊叫。”王婷凑近孙淼，额头几乎抵着孙淼的额角，温热的气息拂过孙淼的皮肤，“你想去‘自由自在’的时候，我们就去住那儿。我陪你躺着看云，给你煮奶茶……”

王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孙淼的耳朵里，像一首温暖的小调。这不是妥协，而是王婷特有的、充满智慧的解决方案，王婷她理解并接纳孙淼的“离群索居”，同时也守护着自己对热闹和亲情的需要。王婷用“两套房”的构想，在两人的梦想版图上画下了一个圆满的圈。孙淼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王婷近在咫尺的笑脸。城市的霓虹在王婷眼中跳跃，却远不及眼前人眼中的光芒璀璨。那些关于草原的风声和自由的想象，瞬间被一种更踏实、更滚烫的暖流包裹。孙淼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王婷放在桌上的手，指节微微用力。指尖传递的温度和那份不言而喻的承诺，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清晰地回答了一切。在这个弥漫着烟火气的烧烤摊角落，她们共享的不仅是烤串和啤酒，更是触手可及的、融合了彼此梦想的未来。

又过了半年，王婷一个人回到家乡。银行卡被推回母亲面前时，王婷的手指很稳。“妈，我和孙淼现在很好。”王婷轻声说，目光落在卡角那朵小小的梅花上，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家乡印记。

母亲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盯着那张卡：“你们……真的买房了？”母亲的声音有些发涩。

王婷笑起来，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嗯，三室两厅，带落地窗。”王婷从手机里调出照片，“您看，这是孙淼选的智能家居系统。”屏幕上，孙淼正蹲在毛坯房里调试线路，侧脸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等装修好了，希望您和我爸来家里看看。”

两人新房的装修接近尾声。孙淼看着窗外春风裹着樱花拂过地面，楼下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两年前那个蜷缩在公寓里写代码的穷学生，终于实现了当初的承诺“婷姐，我一定给你一个家。”不一会儿孙淼身后传来密码锁的滴答声，王婷抱着一大堆装修样本冲进来：“福宝！你看这个瓷砖花纹像不像我们大学食堂的地板？”孙淼接过样本，指尖蹭过对方手背上未愈的划痕。那是上周安装吊篮椅时留下的。孙淼突然抓住王婷的手腕，把王婷拉进怀里。“怎么了？”王婷笑着仰头，发间还沾着建材市场的灰尘。孙淼没说话，只是低头吻她。这个吻里有泡面味的创业初期，有被客户拒之门外的暴雨天，有公寓里相拥而眠的无数个夜晚。

装修完王婷第一时间邀请了父母来看两人的新房。门锁发出轻微的电子音，王婷父母略显拘谨地踏进了女儿和孙淼的新家。王母的目光带着审视，迅速扫过宽敞的客厅、明亮的落地窗，最终落在那张王婷心心念念的、正微微摇晃的吊椅上。王父则背着手，踱着步子，视线在简约现代的装修风格上流连。“这地砖……颜色是不是浅了点？不耐脏。”王婷父亲停在玄关处，用鞋尖点了点地面，眉头习惯性地蹙起，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阳台外开阔的视野吸引。王母走到沙发边，伸手摸了摸皮料，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软化：“沙发倒是挺软和，不过这么大个客厅，就放个三人位？来客人了坐哪儿？”王婷母亲嘴上挑剔着，身体却诚实地在沙发上轻轻坐了一下，感受着舒适的支撑。

王婷端着刚泡好的茶走过来，嘴角挂着明亮又略带紧张的笑：“爸，妈，快坐！淼淼特意选了低饱和度的颜色，看着清爽，而且现在有扫地机器人呢。沙发嘛，我们喜欢宽敞点，而且旁边能加单人椅的，您看这位置都预留了。”王婷把茶杯放在父母面前的小几上，热气袅袅。

孙淼站在稍远处，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显得有些沉默。孙淼推了推眼镜，将平板解锁，调出一个界面，然后才走过来，声音平稳但清晰：“叔叔，阿姨，喝茶。这是小区物业的APP，地砖材质有质保，清洁维护很方便。”孙淼将平板屏幕转向王婷父亲，展示着相关信息，用事实回应了他关于地砖的“担忧”。

王父接过茶杯，哼了一声，没再看平板，目光却落在了客厅一角孙淼的专业工作台上，上面还亮着几块显示器。“嗯……房子地段还行，交通也算便利。”王婷父亲抿了口茶，算是变相的认可。短暂的沉默后，王婷父亲放下茶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看看女儿，又看看站在她身边的孙淼，清了清嗓子：“房子……是不错。婷婷，淼淼，你们能靠自己走到今天，我和你妈……都看在眼里。”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长辈固有的忧虑，“但过日子，不是光有房子就行的。我和你妈这心里，还有几桩放不下的事。”

王母也接口道，语气缓和但忧虑未减：“是啊，婷婷。首先，你们现在这公司，听着是挺红火，做那个什么扫码收钱的。可这世道变化快，今天红火明天说不定就……你们这挣钱的能力，能一直这么稳当吗？要是将来生意不好做了，房贷、生活，压力可不小。”

孙淼立刻将平板上的界面切换到一份市场分析报告和用户增长曲线图。孙淼的指尖点在屏幕上，条理清晰：“叔叔阿姨，移动支付是趋势，市场渗透率还在快速提升。我们的系统目前服务于超过一千家小微商户，月活稳定增长。这是我们最新的用户数据和市场预测，”孙淼将平板递给王婷父亲看，“基于微信和支付宝的生态，我们定位清晰，成本优势明显。未来规划是拓展到更多生活服务场景，比如社区超市、小型连锁。只要紧跟技术迭代和用户需求，我们有信心保持竞争力，收入是有保障的。”

王婷自然地挽住孙淼的胳膊，身体微微倾向孙淼，语气充满信任和骄傲：“爸妈，淼淼对技术和市场的判断，从来没错过！我们的产品一直在优化，客户反馈也很好。挣钱这事儿，我们心里有谱，你们别担心这个。”

王婷父亲看着平板上的数据和图表，又抬眼看看并肩站立的两人，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王婷母亲则叹了口气，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那……还有上次我就说过，就是你们俩这性子。婷婷，你从小就主意大，风风火火的；淼淼呢，我们虽然接触不多，但我们看的出来，淼淼心思深，话少，有时候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王婷母亲看着孙淼，“我想以前在学校、刚工作那会儿，你们也没少为这个闹别扭吧？这居家过日子，柴米油盐的，性格差异这么大，能一直磨合好？别到时候因为点小事又吵得不可开交。”

这次是王婷先开口，她捏了捏孙淼的手臂，笑容坦然而温暖：“妈，您说的那是以前！现在我们都明白啦。她是深潭，我是太阳，以前可能觉得灼人或者太冷，但现在呢？”王婷看向孙淼，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我知道她需要安静，需要空间去想她的代码，就不会硬拉她去应酬；淼淼知道我有时候咋咋呼呼需要倾诉，就算再忙也会放下电脑听我说完。这叫互补！而且，我们有约定，心里不舒服了就直接说，不憋着。对吧，淼淼？”王婷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孙淼。

孙淼点点头，镜片后的目光柔和而坚定：“嗯。叔叔阿姨，我们清楚彼此的边界，也在学习为对方调整。以前是磨合，现在……更像是找到了最舒服的相处节奏。互补不是矛盾，是……完整的拼图。”孙淼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经历风雨后的笃定。

王婷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被两人之间自然流露的默契和这份成熟的认知触动。最终，王婷父亲深深叹了口气，说出了最沉重、也是他们最无力解决的担忧：“那……还有一个呢，你们俩这关系……终究是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之前那个姓唐的畜生，不就是因为知道了，才把你们往死里整吗？这社会，能容得下你们吗？你们能保证以后不会再遇到那种歧视？不会再被人指指点点，影响工作、影响生活？万一……万一再碰上那种糟心事，你们扛得住吗？”

客厅里安静了一瞬。王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眼神依旧明亮。“爸妈，”王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和力量，“我们没法保证世界一下子变得完全友善。但是，你们知道我们现在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吗？”王婷顿了顿，回头看着父母，“是当我们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努力，在这个社会上站稳脚跟，做出点成绩，挣到些体面的钱之后……我们发现，周围人对我们的‘包容度’，或者说，是‘尊重度’，真的提升了很多。”

孙淼站在王婷身边，目光平静地看向王婷父母，补充道：“以前在职场底层，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成为别人攻击的借口。但现在，当我们是‘王总’、‘孙总’，当我们的产品被客户认可，当我们出现在行业交流会上……没人会、或者说没人敢轻易用我们的关系来评判我们的能力，更别说歧视了。”孙淼的声音带着一丝冷冽的清醒，却也透着现实的底气，“世俗意义上的成功，确实给了我们更大的空间和自由。它像一道屏障，过滤掉了许多无谓的恶意。当然，谨慎是必要的，但我们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因为害怕而躲藏。我们有能力也有底气，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并承担选择的后果。”

王婷用力点头，眼神灼灼：“对！钱不是万能的，但它给了我们说不的底气和选择的自由。我们不需要所有人都理解，但我们有能力创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不被轻易打扰的世界。爸妈，你们担心的那些风雨，我们经历过，也更懂得怎么去面对和化解了。现在的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更强大。”

王父母久久没有说话。王婷父亲背着手，走到阳台，望着外面，背影显得有些佝偻。王婷母亲则低头摩挲着沙发的扶手，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两个眼神坚定、并肩而立的年轻人。新房宽敞明亮，女儿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孙淼虽然沉默却如山岳般可靠。他们挑剔房子，是习惯性的担忧，也是最后一道防线的试探。而女儿和孙淼的回答，条理清晰，充满对现实的洞察和应对的底气，尤其是关于“世俗成功带来更大自由”的感悟，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入了他们忧虑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更大的浪花，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酸涩的松动。最终，王婷父亲转过身，没有看她们，只是对着空气，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茶凉了，再续点热的吧。”这简单的一句话，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也悄然融化了他脸上最后那层紧绷的冰霜。

送王婷的父母回家后已经是深夜，两人坐在阳台的吊篮椅上，两个红酒杯碰出清脆的声响。

“我爸走时往玄关柜里塞了把桃木剑。”王婷晃着酒杯笑，“说是镇宅。我们的努力终于得到父母的认可，我爸妈的态度比上次见面进步了，至少没再摔东西。”她们碰杯，红酒在月光下像流动的宝石。这些年所有的艰辛、委屈、不被理解，此刻都化作了喉间的醇香。王婷忽然转身跨坐在孙淼腿上，酒杯搁在栏杆上摇摇欲坠：“孙总，现在可以告诉我主卧为什么装隔音墙了吗？”

孙淼耳根发烫，手却稳稳扶住王婷的腰：“因为……你妈说要留一间房给她，你知道的，老年人睡觉轻，所以……。”夜风骤起，吹散了王婷的笑声。楼下的樱花树沙沙作响，抖落一地温柔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