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摇光指尖一颤,杯子里残余的酒液晃了晃。那点酒精此刻全涌上了头,烧得她耳根嗡嗡作响,视野里只剩下对方镜片后平静的眼神,和那双白得不像话的手。
“沈望舒你……”小张总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沈望舒却已不再看他。她的注意力回到了顾清宇身上,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开了一只碍事的飞虫。她将那个长方形的礼盒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真心的祝福。“给寿星的礼物,生日快乐。”
顾清宇接过盒子,勾唇一笑,就着刚才的话题,语气亲昵又带着点调侃。
“什么东西这么郑重?我们望舒就是心细,懂得怜香惜玉。怎么,看我的人喝酒,心疼了?”
沈望舒没答话,只是看着他拆。
包装纸被撕开,露出里面的东西——一个手工制作的飞机模型。机身线条带着明显的稚气,机翼的比例古怪地歪斜着,尾翼画着几道歪歪扭扭的红色条纹。材料看得出用了心,打磨得光滑,但那份笨拙的童真气息却无法掩盖。像是孩童的涂鸦。
机腹下方,刻着一行细小的、工整的铅笔字迹。
“恒星号”。
顾清宇习惯性的、准备调笑的表情被冻结,拿着模型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死死盯着那架滑稽又无比认真的小飞机,眼神复杂地翻涌着,像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击中了回忆,那些刻意营造的慵懒、玩世不恭,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余下一片猝不及防的茫然和刺痛。
“呵。”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的气音,猛地仰头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压下心头那股翻腾的涩意。
他别开眼,不再看那模型,也不再看沈望舒,只盯着舞池里晃动的人影,声音有些发哑。
“难为你还记得。”
飞机模型的机翼切开了遥远的回忆。
那个午后,大院老槐树下,十岁的顾清宇、苏沉月,还有总是安静的沈望舒,埋下时光胶囊,他大声宣布要造出世界上最厉害的飞机,图纸被他亲手画下,命名为“恒星号”。
若干年后,记得他随口一提的、甚至他自己都已遗忘的梦想的,居然是沈望舒。只有沈望舒。
歪歪扭扭的“恒星号”,沉默地嘲笑着此刻所有成年人的荒唐。
她连名带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空气里。
“顾清宇,过生日就过生日,别把人当影子摆弄,没意思。”
顾清宇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眼神沉沉的,捏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没立刻发作。
林摇光站在那里,血液好像一瞬间冻住,又在下一秒沸腾。一层薄薄的、在场人心照不宣的窗户纸,被这个突然闯入、一身疲惫素颜朝天的人,用最直接的方式,捅了个对穿。羞耻、难堪、还有一丝被戳破真相的恐慌,密密麻麻地咬上来。
沈望舒似乎根本没觉得自己扔下了什么炸弹。她说完,视线重新落回林摇光脸上,看了她两秒,忽然极轻微地蹙了下眉,她从帆布包里摸出一小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林摇光。
“擦擦,酒洒了。”她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指了指林摇光的锁骨下方。
林摇光迟钝地低头,看到那抹水蓝绸缎上,果然溅了几滴酒渍,像突兀的泪痕。她手指发抖,接过了那张质地粗糙的纸巾。
指尖相触的瞬间,对方指腹的温度意外地不高,甚至有点凉,却烫得她猛地一缩。
沈望舒已经收回手,仿佛做完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她没再看顾清宇,也没理会周遭各色的目光,只对林摇光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像是某种无声的交代,然后拎着她那个旧帆布包,转身朝餐台角落放甜品的方向走去,似乎她的突然发难和接下来的芝士蛋糕属于同一优先级。
音乐声恰好在此时一曲终了,她的那句话像一颗冰雹,砸进了短暂的寂静里,清晰得让每一个假装寒暄的人都无所遁形。
几秒后,新的音乐试探性地重新响起,窃窃私语才像潮水般漫上来。
“啧,沈望舒还是这么…直啊。”
“顾少脸都青了!那航模…绝了!”
“那替身也够惨的,被当众戳穿…”
“替身嘛,不就是拿来消遣的?”
小张总早已溜到了别处,正端着酒杯对另一位女伴高谈阔论,试图找回场子。
露台上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得林摇光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