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歌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回应,看着她那毫无阴霾的笑容,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又转回了头。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花香。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但这沉默并不完全令人窒息,至少对陈弦来说不是。她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能闻到林歌身上传来的、极淡的松香和冷冽的气息,与她这个人的气质如出一辙。
她偷偷打量着林歌的侧脸。近距离看,她的皮肤很好,鼻梁高挺,唇形薄而线条分明,紧紧抿着的时候,透着一股倔强和冷漠。但不知为何,陈弦却从这份冷漠之下,看到了一种深深的孤独和倦怠。
“那个……”陈弦再次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晚上风有点凉,您刚演出完,坐久了小心着凉。”
这句出于纯粹关心的话,让林歌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颤。她垂下眼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其中可能闪过的情绪。多久了?多久没有人用这种不带任何目的性的、单纯的语气关心过她了?
那些所谓的家人,电话里除了索取和抱怨,从未有过一句嘘寒问暖。乐团里的同事,敬畏她的才华,也忌惮她的冷漠,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而眼前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过分热情开朗的“邻居”,却……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突兀,打断了陈弦还未说出口的话。
“我先上去了。”她拎起琴盒,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冷疏离,甚至比刚才更添了几分刻意的僵硬。她没有再看陈弦,径直朝着单元门走去。陈弦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没有立刻跟上。她坐在长椅上,心里五味杂陈。林歌的反应,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竖起全身的尖刺,将任何试图靠近的温暖都毫不留情地推开。
这反而让陈弦更加确定,在那坚冰之下,一定藏着极其柔软、甚至伤痕累累的内里。
她又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直到林歌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单元门内,才缓缓起身。走到楼下,她抬头望向七楼。右边那户,她新家的窗户还暗着。而左边那户……厚重的窗帘缝隙里,隐约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
她是对门。
她回家了。
陈弦走进电梯,按下“7”。电梯平稳上升,她的心却有些飘忽。刚才短暂的交谈,林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句冷淡的话语,都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味。
那种想要靠近、想要了解的心情,非但没有因为对方的拒绝而消退,反而像藤蔓一样,更加坚韧地缠绕上她的心。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喜欢,不确定自己的性向是否真的因此改变。她只知道,林歌这个人,像一首她从未听过、却无比渴望解读的复杂乐章,每一个音符都吸引着她去聆听,去感受。
电梯门打开,七楼寂静无声。陈弦走到自己家门口,拿出钥匙。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对面那扇紧闭的、深色的房门。
一门之隔。
她打开门,走进属于自己的、尚且空旷的新家,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而她的心,却因为隔壁那个清冷如冰、谜一样的女人,泛起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另一边。
林歌没有开大灯,只有墙角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她背靠着冰冷的房门,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琴盒被她随意地放在脚边,像是一个被遗弃的伙伴。
脑海里,是后妈在电话里歇斯底里的哭喊、永无止境的索取;是父亲在那场重组婚姻里日渐模糊、懦弱的背影;是童年时期无数个被忽视、被排挤的冰冷夜晚……
这些画面,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她,让她窒息。她早已习惯用冷漠筑起高墙,将所有人、所有情感隔绝在外。音乐是她唯一的出口,也是她最后的堡垒。
可是今晚……
那个叫陈弦的女人,有着太过灿烂的笑容,太过直接的热情,太过……温暖的关怀。
像一道猝不及防的光,试图撬开她密不透风的心防。
她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被打扰、被窥探的感觉。讨厌那种……几乎要让她冰封的心产生一丝融化的危险暖意。
她用力抱紧自己,指甲几乎要掐进手臂的皮肤里,用细微的疼痛来维持清醒和冰冷。
对门邻居?
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这或许,是她平静(或者说死寂)生活中,一个最大的变数。
一个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甚至隐隐有些……畏惧的变数。
夜色渐深,两扇门,两个空间,两颗因为一次意外相遇而不再平静的心。
故事的乐章,在寂静中,悄然写下了充满张力与未知的第二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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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