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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获得了自由（第1页）

“早就吩咐人去奉天给你填了入学申请单了，你看这是什么？”她拿着单子给兰甫看，果然是高中的入学单。兰甫哭道，“娘对我的好我一辈子也不忘。”便给大娘子磕头。大娘子道，“你看这上面的日期。”

申请的日期是一个礼拜前，批准的日期就在今天。大娘子道，“我知道你想去念高中，早就看着时间的，一到点就赶紧派人去了。生怕你不肯吃东西，一拿到批准就从奉天包了车赶回来——汽车夫还在隔壁院子里吃饭呢！你说你是不是辜负了娘的用心，把娘想得太坏了？”

兰甫哭道，“娘，女儿一辈子念你的好。”

“只是小翠，她年纪也大了，最近干活也不怎么上心，常和男仆们交头接耳，心已经野了，不好再留她。本来是不能再买卖人口的，但小翠和咱们家签的是六十年长租，此时还有五十年，等于是把剩下的五十年租约转让了。按照咱们家的规矩，你将来嫁人，是要让小翠陪嫁的。娘知道你不忍心让小翠给人做小老婆，因此才提前把她卖掉。我特意吩咐人牙子，卖到一个知书达理，最好是接受过西式教育的主人家。这样也不会让小翠当小老婆。而你将来出嫁呢，娘只给你安排杨嫂这样的陪房，你也不用像娘一样，一天到晚受姨太太的气，这样可好？”

兰甫至此又对大娘子有了几分真心。她连忙说道，“女儿不嫁人，女儿一辈子陪着娘。”

人牙子把小翠领到一处小院子里，对陆先生说道，“陆先生，这便是你上回说的，要一个大户人家的，只伺候小姐的，手脚干净的丫鬟。”陆先生装模作样验看了小翠，笑道，“很好，您给开个价罢。”

人牙子要了三百个大洋，陆先生还到了两百二十个，人牙子领了钱便走了，直说下回再要人依旧是找她，她是县城里人脉最广的，要什么样的人都有。

待锁了院门，领了小翠进屋，陆先生才说道，“小翠，你现在自由了。”

“谢谢陆先生，多亏了陆先生和大小姐替我打算。”

“你很机灵，难怪兰甫跟我说一定能成的。”陆先生将桌上的一个匣子拿给小翠，“这是兰甫给你的，四百二十七个大洋，你数数。”

小翠听了连忙说道，“这样有零有整，该是小姐全部的积蓄了！她在家里没有自主，除了压岁钱便只有一些买汽水的钱。我不能拿，请陆先生还给小姐罢。”

陆先生笑道，“兰甫说她一定要到奉天去读高中，你拿着这些钱或买个房子收租，或者做点小生意，将来也好接济她。她出不去，攒了这些钱只是死钱。你又机灵又识字，可以钱生钱，将来她念大学，指不定还要你出学费呢。或者你就想待在我这里帮我做家务，我照常每个月给你开工资，这些钱你就当作先帮她攒着。”

小翠喜道，“大小姐真的这么说的？她真的要念高中，还要去念大学？”

陆先生道，“她说她有自己的办法，一定能去念高中。”

待她们知道兰甫的办法是绝食之后，都问她身子好些了没有，陆先生吩咐她道，“肉奶蛋虽是好东西，但肠胃虚弱时未必克化得动，此时你还是以喝粥为主。”兰甫都应了，又将带过来的足球给小翠，“小翠姐，我知道你喜欢踢足球，这个给你。我对她们只说和同学踢球，弄坏了就是了。”

她们到了院子里，又像小学时那样踢起了足球。兰甫觉得，明明只有三年，怎么好像过去了好久一样。

陆先生叫了几个菜送到家里来，她们一同吃过了饭。小翠说道，“大小姐，陆先生，你们都对我很好。可我一辈子给人当丫鬟也不是个头，我要拿着钱去奉天，先买一个沿街的铺子，我住二楼，另租一间房子出去。租金就抵我做买卖的本，看看什么生意好，我先做起来。纵使赔了，将来把房子一卖，也能还大小姐一些钱。”

兰甫说道，“这些钱是给你的，不要你还。娘说了，我去念高中，一个月给我八个大洋零花。再加上压岁钱，我攒一攒也能够有这么多了。”

“大小姐，大娘子对你，至少在钱上，是毫不吝啬的。你千万别因为她卖了我就和她生了隔阂，你们毕竟有小十年的情分，将来也要做一辈子母女的。”

陆先生也劝道，“能将女孩子送去读高中，就算是家里有钱，至少你母亲也算是开明的。你有些小学同学都已经订亲了，这辈子都被圈死在这个县城了。”

兰甫问道，“陆先生，您也要被圈死在这个县城吗？你的学历这么高，为什么不去大城市？”

陆先生笑道，“我若是去了大城市，谁来教你踢足球，谁来告诉你要多吃肉呢？”

晚饭前兰甫回了家里，去见大娘子时，看见舅妈也在。舅妈笑盈盈的，拉着兰甫的手，说道，“你姥爷听说你初中毕业了，忙着要摆酒请客，只是事情多，耽误了许久。现已经定下了，从明天开始，连摆三天宴席，你是主角，一定要来。”

兰甫笑道，“舅妈何必亲自吩咐，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舅妈走后，大娘子拉着兰甫的手，说道，“你哥哥那个朋友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不肯和日本人好，是你的节气，娘很佩服你。只是待会儿见了小岛大佐你不要显出不耐烦来，不然你舅舅难以做人。”

兰甫说好。

次日去了姥爷家，家里热热闹闹的，跟办喜事一样，往来送礼的宾客络绎不绝。兰甫看着秦老太爷逢迎日本军官的样子，心里十分不是滋味，饭也没吃几口。

回到家里，大娘子抱着兰甫，说道，“兰儿今天没吃东西罢，我也没吃。看着爹在日本人面前伏低做小，我看着是真的心疼。只是这么大一个家业，这么大一个县城，若没人去逢迎，难道等日本人来把人都杀光了？你渐渐大了，也该知道大人的不容易了。出去千万别那么倔强，除了家人没人愿意让着你，太倔强了只会给自己苦头吃。”

兰甫问道，“娘，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大娘子叹道，“娘也不知道，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见到了。只不过拼了命护着你罢了。”

彼时奉天已经在“满洲国”的治下，大家私底下都叫它伪满洲国。明面上的君主是逊帝溥仪，实际上仍然被日本人控制着。虽然屈辱，好在没有打仗。高中也顺利开学，大娘子在高中附近买了一个院子，兰甫便由杨嫂陪同着，再加两个伺候的小丫鬟，在院里住下。按大娘子的意思，等兰甫毕业了，这院子还能租给底下的学生住，倒是稳赚不赔。

是陶三勇先在食堂找到兰甫的，他见兰甫坐下来，便将自己的餐盘也放下，给兰甫打了一碗汤来。兰甫说道，“谢谢，我不喝汤。”陶三勇说道，“我向仰中打听到你娘同意你上高中，我才放下心来。”兰甫说道，“假如她不同意，你又要拿你关东军大少爷的派头强压她吗？”陶三勇说道，“兰甫，我只想要你好。”兰甫并不接话。

吃过饭陶三勇问她去不去图书馆，兰甫说要回教室休息，陶三勇就陪她走到教室门口。此后陶三勇再要跟她一桌子吃饭，她说现在没了秦仰中，他们一男一女的不方便，何况她也要和女同学坐一桌吃，陶三勇只得作罢。两个人偶尔在操场或者图书馆遇到了，也会说上几句话。

陶三勇本无计可施，忽然有天读到了一本《海上繁华梦》，讲述光绪晚期在上海租界十里洋场的酒色旖旎，铺陈有序，情节婉转动人，且介绍了许多新奇的江湖规矩，便觉得十分可读。他完全不顾学业，日夜不辍，连上课都在偷偷看。匆匆读毕，第二天就在食堂外等到刚吃完饭的兰甫，笑道，“我新读了一本好书，你要不要看看？”

兰甫别过女同学们，和陶三勇一起在操坪旁边走边说。陶三勇将他看过的情节略略描述一番，又说道，“其中杜少牧几次上当受骗，那些骗子固然十分可恶，行骗手法却也算高明。我想着你这么单纯的人，若是读了这本书，多少也学会些世道人心不是？你放心，这虽然是本狭邪小说，我已从头看到尾，并没有什么淫邪的内容，你大可以看得。”

兰甫被他说得动了心，又想到不过是借本书看，虽然是一定不会和他好，但当个同学还是可以的，何况又是救命恩人，人家对自己这么热情，她不给一点回应也不好，何况还是对陶三勇有感情的，因此接了书过来，说道，“谢谢你，那我也看一看。”

果然，一看便入了迷，除了上课及做功课外，其余时间都在看这本书。直到后来有场考试，兰甫落到了二十名开外，这才赶紧将心收起来，狠用了一个月功，成绩才回到十名之内。此乃后话不提。

杨嫂说兰甫总是待在家里不出去，怕闷坏了，便劝兰甫和同学一起出去逛逛。兰甫约杨嫂同去，杨嫂说道，“你既然约了同学，带我一个老婆子去不好，我在家做饭等你就是了。”

兰甫在街上逛了半小时，买了两瓶橘子汽水，却不喝，走到了一处沿街的裁缝铺里面。小翠正坐在那里缝衣服，余光瞥见有人来了，抬起头一看，却是兰甫。小翠笑道，“你果然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