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乔桃支说了那些话之后,沈婷将劳动的时间和强度都降了下来。上午跟着知青集体劳作,偶尔聊聊天,混个不咸不淡的人情关系,避免完全的信息阻塞,下午就和乔桃支一起去核对村里的物资——原本计分员不用做这些,但孟村长有心培养乔桃支的数理能力。
乔桃支开心时走路有轻微踮脚的习惯,像在沙石路上跳舞。沈婷想,这样的人如果未来要走行政,还能这样天真烂漫、心无挂碍地在乡间小路上雀跃吗?
“今天县里发来电报,你们家人寄的信都到邮局了。”乔桃支注意到沈婷的目光,“等会儿我们就去县里,顺路我得买些糕点,马上要到中秋了。”
“沈婷,中秋快到了……你想家吗?”
家?沈婷的思绪不免落脚到在京市大宅里的那些过往岁月,自己的父亲参过军,又因目睹同胞互戗、妇孺哭号、尸殍遍野,从此患上心理疾病,躲在小屋里不肯见光、不肯见人,终日沉溺酒精。幼时自己做的纸蜻蜓从楼上飞到楼下,沈婷赶紧去寻,结果误入父亲所在的房间,铺天盖地的酒气和流浪汉一般的男人将她吓了一跳,而她推门时泄漏的阳光照在男人脸上,如同吸血鬼被日光灼烧,她听见撕心裂肺的咆哮,酒瓶砸在地上。随后世界旋转,陷入混沌。
等她醒来,入眼还是自己的房间,微风习习,母亲守在身侧,先前的一切恍如噩梦。结果母亲告诉她,那就是她的父亲,一个文弱书生被他自己的父亲逼上战场,回来就变成了疯子。
“还好吧。”沈婷答道。
乔桃支觉得沈婷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但也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先入为主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喔……”乔桃支点头,“没关系,过几天是你在案羊乡的第一个中秋,我给你准备一个礼物。”
“这么隆重?”
“当然要隆重啦。”乔桃支忽然看到沈婷左手手腕上戴着的女士机械表,瞬间哑了声,自己的礼物对她来讲或许只是唾手可得随处可见的东西。
不过,这只是按金钱价格衡量,真心!真心才是无价的!
沈婷看着乔桃支从失落立马恢复成元气少女,五官表情在反差下显得愈发生动,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我很期待。”
乔桃支挑眉,不经云层遮掩的阳光直直落到女孩不加修饰的脸上,横溢出几分“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潇洒劲,“走,我们现在去县城。”
案羊乡和县城之间隔了一段不短的山路,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就只能靠两条腿走。乔桃支听着身后的喘息,就怕沈婷突然一口气上不来就晕在山路上。
“我背你吧?”乔桃支转过身。
沈婷站停,扶着一侧的树稍事休息,深深吸气,才慢慢将气息稳住,看着站在前头跟没事人一样的乔桃支,牙齿未免有些恨得痒痒,“没事,我可以的。”
你可以吗?你不可以。
沈婷见乔桃支没吭声,“我再休息一会就好。”
既然沈婷又强调了一遍,乔桃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客观来讲,两人之间相识时间并不长,也不能像自己跟其他发小一样无所顾忌,拎着人就跑。
“好吧。”乔桃支也找了棵大树,在树荫底下坐着。
“沈婷,你喜欢吃什么啊?”
“这个问题你之前就问过我了。”沈婷也坐下来,看着满山的绿意发呆,“没什么喜欢的,你不用太在意我的喜好。”
“为什么?如果没有特别喜欢的,那你不喜欢什么呢?”
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这样在意人的喜好?难道就真的这么重要吗?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不喜欢青椒,没有人问过她喜不喜欢女工和钢琴,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下乡,她只能被动去接受所有的人、事、物,像陀螺,周而复始一刻不停地在原地打转,从未往前主动迈出一步。
沈婷在这一刻突然不敢扭头去看乔桃支,不敢去看那真诚到近乎愚蠢的少女,问出这样的话时,脸上是什么神情。
“我不喜欢青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