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同神色倏的暗了暗,将青鸟灵玉揣回暗兜,俯身搀扶起和光,慢慢地朝前方走去。
“折腾了那么久,先找个客栈歇下吧。”玄同有些心不在焉,开口问道:“你还想跑吗?”
“……”
半晌,和光低声道:“不跑了……”
“……那就先跟我走吧。”
随后两人一路无言,各怀心事。
这种诡谲的异样感,已经将玄同困囿许久,无时无刻、如影随形,根本挥之不去。
譬如,他不清楚自己脖子和右臂处,为何会长出两条无论如何也去除不掉的细黑长线;譬如,他在试图回忆某些记忆时,为何总是头痛欲裂,怎么也记不起来;再譬如,他也不明白为何和光沦落至此,而那块温润青玉又怎会如此奇寒透骨……
种种怪象交织,一切都是如此诡异,却总是寻不到半点端倪,就连当初为何下山都找不到理由,只记得那只“三叩鬼”骤然现世,搅得本就风雨飘摇的天虞更加危如累卵。于是,近乎一年奔走于世间,他的目的唯有一个,那就是——灭掉作恶多端的妖魔鬼怪。
和光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路上眼睛不住朝玄同身上瞄,那面银白面具上的符文已经被磨损,略有些不清晰,鸣生剑入鞘,斜斜背在他的身上,似乎并无不同。可仔细瞧去,剑柄之上,原本应镶嵌着一枚温润如羊脂的云玦的地方,却是空了。
他依稀记得,这块云玦是师傅生前留给他的护身玉,缺处朝外,可挡灾邪、定魂安神,可如今,竟是成了一个凹槽,云玦也是不知去处。
“这云玦是师兄的至宝,他怎会主动将它取下?”冷汗浸湿了后背,和光暗想道:“况且那夜,玄同师兄生还的机缘微乎其微……就算真的从罗藏手中逃了出来,可他怎么会……”
怎么会丢失记忆?
一阵寒意猝然裹挟了心脏。
视人命如草芥的罗藏,正是地狱道最为残忍暴戾的魔尊,手段极为苛虐恶毒。魔者,乃生人所化,而他不仅生前入魔,还成了一统地狱道的魔尊,可见其凶残程度。
可那夜,玄同便是被推进这魔尊罗藏的魔巢,而不巅观,也惨遭灭门……
只是一小段的回忆,就像是用去了和光全部的力量,他脚下发软眼前发虚,手指狠狠掐入掌心,可心里逐渐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非……”
他几乎不敢往下想,只是脸色惨白盯着这道熟悉的背影。
思绪未歇,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前面好像有歇脚的地方,”玄同回头道,“先去歇一歇吧,正好给你疗一下伤。”
和光一愣,点头应了一声:“也好。”
这前面是个小村子,不大,人烟稀少,家家户户窗户紧闭,上面贴着驱邪符,门口摆放着牛角、桃木之类,行人皆是步履匆匆、神色仓皇。
此等景象,倒也寻常。如今这个世道,妖魔鬼怪横行于人间,除了那只能入梦杀人的三叩鬼,还有数不尽的邪祟虎视眈眈,更有甚者,在青天白日之下都敢明目张胆地祸害百姓,真叫人防不胜防。
玄同拦住一过往的老者,拱手道:“老人家请留步。晚辈与师弟途经此处,师弟腿上有伤,急需寻一处地方落脚疗伤。敢问村中可有客栈或人家可供我们暂歇?”
老者惶恐回头,见二人皆是道士模样的一副打扮,才略微放心道:“客栈?有是有的,往南边走,有家‘进福客栈’,不过么……”他忽然凑近过来,悄声道,“合谷村向来不怎么太平,劝你们一句,天色暗了,就不要赶夜路了,留在客栈里过夜吧,明天再赶紧离开。”
玄同道:“可是又有什么鬼物侵扰?”
“哎。”老者长叹一口气,给他们指道:“最南头有座蝎尾山,山对面有座五婴塔,那东西就是从那儿来的。晚上定要关紧门窗,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去管,明儿一早就赶快走吧。”说完,便摇着头牵起老黄牛,与他们擦肩而过了。
或许,又是那三叩鬼作的乱?还是另有邪祟?
见那老者已经走远,玄同便也收回视线,继续搀扶着和光,朝村南边的进福客栈走去。
彼时已是日薄西山,余晖晕染天际,成群的鸟穿过云层,哗啦啦向山林里飞去。
客栈建在一座山脚下,有些颓朽,墙面裂开无数道缝隙,颇有些垂垂老矣的架势,一看便知年岁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