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家幼儿园很正规,有自己的教学楼和操场,离我的住处只需步行二十分钟,就是我刚搬到波士顿时曾经很向往能去工作的那家幼儿园,但当时投出简历却一直没有回音,这次这家幼儿园招聘的是一个中班兼职老师的职位,每天从下午一点工作到六点,却正合我意,因为这样我就可以有更多自己的时间了。
面试我的是负责学校教育工作的园长南希,她看上去七十来岁,一头红色短发,干瘦得只剩下一小把,却精神矍铄,态度也十分亲切和善。
南希把我迎进二楼一间老旧狭小的员工休息室,给了我一份申请表让我安心填写,便先离开了。答题的时候休息室有老师进进出出,看见我来面试,纷纷友好地和我打招呼,不过我现在对人性失去了信任,虽然回以微笑却显得有些木讷。
申请表很长,有许多信息要填写,末尾还有好几道问答题,简直像个小测验,令我有些措手不及,只得尽力将能写的写了。问答题里最后一道是“你对幼儿期的理解是什么?作为幼儿教师你希望为幼儿提供一些什么?”因为时间有限,我只得简短作答:“幼儿期是人生初始一个特定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人类尚十分弱小、无法独立,作为幼儿教师我希望能够为孩子提供保护和帮助并教导他们。”
面试时间是一个小时,等我好不容易把问题答完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南希大约等得有些着急,进来看我写得怎么样,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写得太慢了,有几个地方空着还没填。”
南希说:“没关系。”拿过申请表大致浏览了一下道,“这样就可以了”,又指着我最后一题的答案微笑着说:“通常我们会用‘启发’这个词而不是‘教导’。”
我笑道:“噢,是的。”当即领悟到她的意思——“教导”是自上而下封闭性的,而“启发”却是平等包容开放性的,南希可谓一字之师。
她也问我:“你为什么要换工作?”
这次我学聪明了,只说:“我想找个离家近一点的地方上班。”
南希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只是略有些抱歉地向我解释:“这是个兼职教师的位置,没有医疗保险,所以时薪会略微高一些,但做时间长了将来也有机会转成全职。”
我连忙说:“我刚好相反想要做兼职老师,因为这样能多些照顾家庭和自己的时间,并且我先生的公司会帮家属上保险,所以我不需要医疗保险。”
南希听了很高兴,轻松地和我聊了几句,又说:“我年轻时曾去过中国南京的一个幼儿园帮忙,住在带旋转餐厅的五星级饭店里,冬天要洗很多孩子的棉衣棉裤,水非常冷。”
我猜她当年大约是随团去中国做人道主义援助,带旋转餐厅的饭店应该是指南京玄武湖饭店。
南希又问:“你想看看我们的教室吗?”
我说:“当然。”
这时候大部分老师和孩子们都在操场上活动,教室几乎都是空的,南希带我大致参观了二楼的大班教室、一楼的小班教室和负一楼的学前班教室,最后来到招聘兼职教师岗位的一楼中班教室。
教室很宽敞,一面墙都是宽大的窗户,不过室内陈设有些老旧,教室里这时只有一黑一白两位老师带着几个孩子,黑人老师二十多岁年纪,看上去比较和善;白人老师三十多岁年纪,是班主任,体型和林奈有得一拼,面相却比林奈还凶,不禁让人感到害怕。
一圈参观下来,南希问我:“你对这个的职位感兴趣吗?还是要考虑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很感兴趣,想考虑一下。”
她便体贴地询问了我第二天的上班时间,特意安排我在上班前的时段再来中班教室里实地观察一下。
回到家已是精疲力竭,不过经过几家面试我才知道,麻省教育系统十分看重教师队伍的种族多样性,而幼儿园因为工资少教师学历普遍偏低,只要有了满足基本门槛的教师资格证,像我这样高学历的亚裔候选人在这边的各个幼儿园原来是十分受欢迎的。
第二天一早又来到南希的幼儿园,南希先把我带到一楼一间十分逼仄的行政办公室里,两位行政人员都和善地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南希向我介绍其中一位中年女士:“这是我们的办公室经理曼达,她女儿现在就在中班上学。”
寒暄过后,南希再次把我带到中班教室,这次所有老师和孩子都在,除了昨天的两位老师,还有两个二十多岁的白人女孩,其中一个脸比较冷,另一个戴着眼镜。
南希把我介绍给几位老师,又指着那个戴眼镜的女孩笑着说:“这位也叫曼达,是刚来我们学校一个星期的新老师。”
曼达立刻冲我满脸堆笑,我一看她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她竟和尅拉长得五分相似,也是金发凸眼龅牙短腿,只是每一处的畸形程度都比尅拉轻微许多,仿佛是尅拉的一个进阶版。
南希介绍完就先离开了,几位老师让我自如地在教室里陪孩子们玩,一个满头金色发卷的小姑娘还拉着我给她读故事书,临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我的腿上紧紧抱着我,依依不舍地问:“你为什么要走?你还会再回来吗?”
幼儿园中班三四岁的孩子正是最活泼可爱的年纪,比之小班的孩子他们已经能够熟练地自我表达,比之大班的孩子他们又还未被过于社会化,仍完整地保留了那份与生俱来的灵性和童真,这也是最吸引我的一点,我想即便是为了这个,我如果有机会的话也应该还会再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