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用力把腰带扯开,冉重钧将脱下来的衣物叠放在床边的矮凳上,随后整个人缩进被子。睡不着,就盯着眼前的月光发呆。
迷茫像月色一样浓,伴着混乱的思绪潜入梦里。
一夜未眠。
靳羽柯此时对偏殿发生的一切还尚未有所察觉,景阳宫内宫室众多,又加之回廊曲折,等他走到汤池所在的那一间,脑子里想的事儿早已从明日的大朝会跳到了远在西北的二十万大军。
心里记挂着顶要命的正事,他也没卸下几分防备,进了浴间便将左右宫人尽数挥退,赵霖更是被他以“天色已晚,明早还需你奔忙”为由,直接赶回了他自己在内务府暂居的卧房。
等四周再没人围着,靳羽柯终于能长出一口气,撑了一整天的威仪架子随着这口气整个塌了下去,显出他这身子原就不宽阔的肩形来。
他缓步池边,一层层剥开身上繁复华丽的衣袍。剪裁精妙的衣物即使没有腰带的束缚依然那么贴合,严丝合缝地挂在他身上。
靳羽柯看着身上据说只是常服的青色衣衫,从绣有暗纹的衣领到下摆大片的竹林,每一处都精妙绝伦,每一根细若发丝的绣线都清晰可见。
他恍惚中好像看到一根根青色的丝线缠绕着这具身体,菟丝花一样伸入每一寸关节、包裹上每一根骨头,
而他不过是丝线下的一具无生命的木偶。
诡异的联想还在持续,渐渐地,那些丝线越来越多,有几缕缠上他的脖颈,他也只是无视,继续一件件地脱他的衣服。
等他□□地站在池边的时候,才发现那些丝线不知何时变成了透明的、像钓鱼线一样锋利的东西,而当他一步步踏入池中的时候,又再也看不见哪怕一根细线的存在了。
温热的水从四面八方包裹了他,令他感到安详与平静,有那么一瞬间,靳羽柯甚至生出了就这样安息的念头。
他闭上眼睛,试图回忆起飞机失事时的感受,然而什么也没有,就好像那段记忆随着新生被抹去了一样,记得的只有飞机上的震颤、明知不会被看到还是写下了的遗书、黑暗的机舱与垂在面前的氧气面罩。
他真的有戴上那东西吗?还是当时太过于专心在遗书上,就这样因为缺氧到了现在这个地方呢?
他已经不确定当时的自己有没有呼吸了,连那封未完成的遗书,他想破头也想不起来到底写了什么在上面。
现在的他甚至有些理解不了,生死关头,自己眼里最要紧的事竟然是要留下一封手写的遗书。
明明这东西几乎不可能在自己死亡的情况下被保存下来,明明一开始就知道不会有人能看到。
到底为什么要写呢,靳羽柯想着,放任自己一点点地往下沉到更深的地方。
不想被人看到的话,干脆就不要写最好。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千般思绪最后都化作了一声轻叹。
“扮鬼扮久了,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靳羽柯一直在池子里泡到常遂安找过来,御池的恒温效果过于霸道了,他差点昏睡在里面。
他刻意忽略了常遂安投来的隐含担忧的目光,拒绝了他侍奉的动作,自然而然地接过替换的干净衣袍,就像以往一样略过他自己回了寝宫。
即使已是深夜了,这里依然灯火通明,靳羽柯微一皱眉,他一向对睡眠时的环境要求苛刻,不管过了多久都理解不了这古代的权贵非得让一帮人围着自己睡觉的习惯。
挥挥手让所有人都出了寝殿,是在殿外侯着一晚上还是自己回内务府他都从来不管,等四下的宫人都退下了,再听不到半点人声后,靳羽柯才肯安寝。本以为又会是个忧思深重的不眠夜,不想许是因为今日劳累过甚,头一沾枕沿便沉沉睡去。
不同于景阳宫正殿的静谧安详,只一墙之隔的偏殿内,却有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屋外的月光被碎云打散,冉重钧盯着一缕缕像烟一样的冷辉在冰凉的地板上一点点儿地缓慢移动着,像他五哥养的那些五彩斑斓的蛇在地上爬行的样子。
他记忆中的五哥总是和蛇联系在一起的,唯独有一次,五哥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要带他去看什么有趣儿极了的东西,他大哥一定不许他看,但五哥宠他,惯着他,愿意带着他偷偷地去看。
他被勾起了兴趣,兴高采烈地跟着五哥到了他在城外的别邸,然后就在那,他看到了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画面:
交缠的人和交缠的蛇混杂在一起,兽行着的、像蛇一样的人,和一团一团扭动着的蛇一样地贴紧了对方,他们的身体一下下地律动着,做着和身旁的蛇群一模一样的事。
他完全被吓坏了,甚至忘了反应,这时一个声音贴近了他的耳边,轻轻地低声道:“怕什么啊,你不也是这样被生下来的?”
那天是怎么结束的他已经全都忘光了,只是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五哥想教给他那些蛇行着的人在做的事,然而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人要做出像蛇一样的事。
五哥告诉他,那本就不只是蛇会做的事,飞禽走兽、池鱼细虫,包括人在内,凡是活着的生灵,都要这么干。“父王娶我母妃入宫也是为了对她做这种事,只是后来有了我,他就不能对她这样了。”五哥顿了顿才接着说,“所有人的母妃都不能被做这种事,但是你母后不一样,她是皇后,这些规矩约束不了她。所以才有了你。”
“天底下凡是尊贵的男人想要一个女人,只要不是迎她做正妻,就一定是为了做这件事。”
他猛地闭上了眼,企图阻止幻想那些扭曲的蛇形靠近自己的身体,然而记忆中的画面却越发清晰起来,他甚至看到了那个人被蛇盘绕着的模样,像被蛇群虏获的猎物,纤细的身躯无力地陷在冰凉的蛇身上,脸上却还是挂着那副游刃有余、好像时刻准备着去戏耍某人的微笑。
他看到那人朝他伸出手来,像是来自深渊的无声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