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许一横是个老实人,他虽不善言辞,但吃苦耐劳。
前年去了广阳郡铁矿场做工,这般辛苦的活计,他生生坚持了下来,大姐跟了他,这几年眼见着脸上笑意更多了。
云凝掀开油纸嗅了嗅肉香,笑着问道:“姐夫近来可好?”
“他呀,”祝祈愿轻笑,只是笑意里混着心疼,“上月升了矿场的把头,月钱添了三成,可人也忙得脚不沾地,都旬日没归家了。”
同祝祈愿唠了一会儿,最后话头又落到了云凝身上。
祝祈愿还是将盘旋在心底的话道了出来:“阿凝……东村有个张木匠,是个鳏夫,姐见过他,这人虽说年岁长些,但决计是个厚道人,也有些才学在身上,你要不要考虑……”
话音未落,灶房帘子“哗啦”一声被掀开!
祝今宵端着药碗冲出来,碗底重重磕在石桌上,褐色的药汁溅出几滴:“大姐!那鳏夫胡子都白透了,当他孙女都嫌老了!二姐怎么能嫁给他?”
少年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瞪得通红,“若因当年那老道的胡言乱语,非要二姐嫁给这种人,我倒不如,我倒不如……”
他左右顾盼,最后指着身前的石桌道:“我一头撞死,也不叫二姐受这委屈!”
云凝垂着头,指尖掐着掌心。
当年那算命老道一语成谶,言她命硬克亲,且若她十八不嫁,将血亲尽殁。
云凝看着祝今宵怒意勃发的侧脸,喉头发干。
祝今宵是她在这世上仅剩的骨血至亲,她不敢再去赌。可这十里八乡的男人,远远瞧见她便绕道走,更别提有适龄的男子向她提亲了。
屋内忽然传来窸窣声,还伴着几声男人的闷咳,祝祈愿闻声朝房间看去:“咦,什么声?家里还有客人?”
云凝这才想起西厢今宵屋里还躺着个烫手山芋。
她接过祝今宵手里的药碗,挽着祝祈愿进了屋。
房间中,“萧季”正倚在土炕角落,不知方才又做了什么动作,致使肩上草草包扎的布条洇着暗红。
云凝瞧见他的伤口,蹙了一蹙眉头,但懒得多管他。
将方才祝今宵煎好的药放置在床边小几上后,云凝对祝祈愿道:“这人是昨夜山脚下捡的。”
把男人那套“家破人亡”的说辞囫囵转述后,她又解释道:“娘从前总说,医者仁心,我看他伤得重,不好见死不救,便带回来了。”
“原是这样……”祝祈愿好似还有些不放心,她犹豫地打量着“萧季”,却在目光触及男人的面容时,猛的顿住。
紧接着,她一把攥紧云凝的手腕,将人扯到院里,压低嗓音道:“昨夜里衙里跑了重犯,官兵正四处搜寻,你可知晓?你恰巧昨夜救下他,哪有这般赶巧的事?”
“姐姐放心,我查过他身上并无恶徒的刺字。”云凝挣开手。
“你这般信他?”祝祈愿看着云凝躲闪的眼睛,她们姐妹一起生活十余年,云凝的性子,祝祈愿再了解不过,她无奈叹息,缓声道:“阿凝,你老实同姐说,你救他,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像阿景。”
太像了,只要是见过两人的,打眼一看便觉二人至少有六七分相像。
外间的风突然停了。
聒噪的蝉鸣、扑棱的鸡鸭,甚至沙沙的树叶,所有声音在这刻沉寂下去。
云凝沉默不语,祝祈愿望着她低垂微颤的眼睫也再未说话。
“……”
祝祈愿最后轻声安慰嘱咐了云凝两句后便离开了。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云凝才缓缓抬头,她的目光透过西厢窗纸,落在了那道修长的剪影上。
心底的那个念头在这一刻如野草般疯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