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祁抽回手,抹去交错的泪痕,恭敬行礼,转身离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皇帝紧紧蹙着眉头,低声自语:“羿儿啊羿儿……朕已将杜慷远调北地州,广陵侯又手无实权。只盼你安分守己,莫要犯傻……”
静心居卧房内,烛光微暗。萧承烨正对铜镜摘下头冠,墨发如瀑披散而下。他垂眸凝视手中头冠,神情微怔。
身后的房门倏然被人推开,一缕夜风挟凉意而入。
他惊诧回首,便见面容憔悴的楚祁,深色疲惫,静静伫立在门口。
心头骤然一紧,他连忙搁下头冠,快步迎上前去,轻轻环住对方,抬手轻抚着那消瘦许多的脸颊,轻声问道:“殿下,今夜怎么突然来此?您这般劳累,理应多加歇息才是。”
楚祁缓缓摇头,反手掩上房门,在他额间落下一个轻吻,随后紧紧拥住他,低声道:“父皇,只有月余时日了。”
萧承烨瞳孔骤缩,张了张口,只觉喉间干涩,竟发不出声音。
楚祁却并未留给他喘息的时间,而是接着道:“就在刚才,北地州突发军情急报,北戎大军围困寒川城。父皇已命杜大将军今夜率中州兵马,即刻北上。”
接连两道重磅消息砸得萧承烨晕头转向。他浑身颤抖,手脚冰凉。
“我怀疑。”楚祁一字一句地道,“这可能是你父亲与北戎里应外合,调虎离山之计。好让他麾下千余名骑兵趁杜大将军离京,中州防务空虚之际,趁虚而入,直捣黄龙。”
萧承烨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强行稳定心神,开口问道:“殿下可有何对策?”
“我们必须知晓,他麾下骑兵何时抵京。”楚祁沉声道。
萧承烨蹙起眉头:“父亲行事素来谨慎,定会百般遮掩……至少不会让朝中察觉异动。如此一来,咱们又当如何得知?”
楚祁松开他,从怀中掏出一幅舆图,走到书桌旁,将舆图铺展开来,巍峨的大楚河山映入眼帘。
萧承烨紧跟着走到他身旁,便见舆图上已以朱笔勾勒出一条自京城至北地州的路线。
楚祁指着那条路线道:“这是杜大将军最有可能选取的行军路线。路程较短,道路宽阔,沿途补给充足。”
“那么……”萧承烨若有所思,“若骑兵欲进京,必然要避开中州大军的行进路线,选择其他较为隐蔽,但又不至于太过崎岖的线路。”
楚祁点点头,说道:“故而,他们要么沿着甘泉郡东北方的草原,绕行至鲁郡的丘陵地带入京;要么沿着扬州府西北方的平原,穿过河东郡的丛林而来。”
看着那两条线路,萧承烨蹙起眉头,说道:“可无论选择哪一条,千余骑兵沿途均需驻扎休整,绝无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京。”
沉默片刻,楚祁忽而问道:“你可知你父亲的旧部,都在何处任职?”
萧承烨苦笑着摇头:“请殿下恕罪,父亲从不许我过问此事……”
“无妨。”瞥见他神色黯然,楚祁转头看向他,抬手轻抚他的后脑,温声道,“不过随口一问罢了。知道最好,不知亦无大碍。”
收回手,将目光落回舆图上,楚祁继续说道:“其实,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抵京,是你父亲需要忧心之事。而我们只需考虑,这些骑兵最有可能在何时进京。”
于是萧承烨也重新看向舆图,说道:“依照策马行军的速度,汗血宝马的脚程稍快,但路程又较直线行军更远。那么,这两条路线,快则七八日,慢则十余日,应当都能抵京。”
“他们必须要确保大军开拔方能动身。”楚祁沉声道,“自京飞鸽传书到北地州,大约需要两三日。”
“如此一来,”萧承烨若有所思地道,“最快十日后,骑兵便可抵京。”
楚祁神色凝重地点头。
“殿下……”萧承烨声音微颤,满目担忧地看向楚祁,“千余骑兵虽不及京郊数万禁军。但若出其不意攻入皇城,待到京郊援兵入城,恐怕为时已晚……您可有何应对之策?”
楚祁转头与他对视,挑了挑眉,轻声道:“我有土匪啊。”
“……”萧承烨一时语塞,无奈地道,“云岭寨中不过也就三四十名‘土匪’。纵然骑兵不善巷战,也无法应对上千之数。”
“除了宫城主道外,宫内巷道大多狭窄,门槛围墙林立,骑兵难以纵横。真若兵戎相见,不擅近身搏杀的骑兵未必讨得了便宜。”楚祁扬唇一笑,压低声音道,“更何况,世子怎知,本宫手中,只有数十名‘土匪’,而非更多呢?”
听闻此言,萧承烨心头震颤。他艰难开口:“殿下……您的‘自保之力’,是冲着谋逆去的么?”
“胡说些什么?”楚祁笑意晏晏,语气温柔,“面对反贼,自保之道,自然是要比反贼更像反贼了。”
——若是没人造反呢?你岂非就是最大的……
这句话萧承烨没好说出口。他定了定神,转而道:“可您的‘土匪’,又如何潜入京师?”
楚祁脸上的笑意更深。他倾身凑近,用几不可闻的气声,在萧承烨耳边道:“已经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