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洲?你怎么了?摔着没有?”奶奶焦急的脚步声靠近,推开虚掩的房门,看到跪在一片狼藉中的孙子,吓了一跳,连忙上前要扶他。
“没……没事,奶奶。”景洲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借着奶奶的力道,踉跄着站起来,膝盖上的伤口渗出血珠,染红了裤腿,他却浑然不觉,“不小心……把那个旧罐子打碎了。”
奶奶看着地上的蛇头,皱了皱眉,也没多问,只当是小孩子毛手毛脚:“一个破罐子,碎了就碎了,赶紧收拾了,别扎着脚。你这膝盖……快去洗洗上点药!”
景洲胡乱应着,找来扫帚和簸箕,动作机械地将碎瓷片和那个冰冷的蛇头扫到一起。当簸箕触碰到那个干瘪的蛇头时,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涌上鼻腔。
他把它倒进了院子角落的垃圾桶,看着那点翠绿色被其他垃圾掩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
那一晚,景洲彻夜未眠。
房间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了那股熟悉的、带着草药和冷血动物气息的阴冷。夏夜的虫鸣变得格外清晰,月光透过窗棂,惨白地照在床前,那里曾经盘踞过一个执着的身影。
他以为自己会感到解脱,会为终于摆脱了这个噩梦般的纠缠而欢呼。可为什么,胸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夜风从中呼啸而过,带走的不是烦闷,而是……而是某种他从未正视过,此刻却清晰感受到其分量的东西?
叶青最后那个悲伤又释然的眼神,那句轻飘飘的“这样也好”,反复在他脑海里盘旋。
什么好?魂飞魄散了为什么还要说好?
第二天,景洲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魂不守舍地踏上了返校的路。奶奶在村口送他,絮絮叨叨的嘱咐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麻木地点头。
火车轰鸣着驶离熟悉的地方,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景洲靠在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疲惫憔悴的倒影,心里一片茫然。
回到学校,投入繁忙的课业和熟悉的城市生活,景洲试图让自己恢复正常。他和室友插科打诨,去图书馆自习,参加社团活动,用一切充实来填补那段荒诞经历留下的空白。
表面上看,他似乎成功了。那个关于蛇鬼的暑假,像一场逐渐远去的、光怪陆离的梦。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开始惧怕过于安静的环境,尤其是夜晚。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是下意识地看向房间的角落、窗边、天花板,仿佛在期待那个半透明的身影会再次出现,用那双幽绿的竖瞳固执地盯着他。
他变得对冷热异常敏感。夏天室友抱怨空调不够凉,他却总觉得背后时不时窜起一股熟悉的阴冷,猛地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空气。
他甚至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不再是冰冷的强迫和屈辱,而是叶青笨拙地跟在他身后,学着人类的样子,试图理解他的喜怒哀乐;是叶青盘在房梁上,因为他一句无心的抱怨而悄悄卷走嗡嗡叫的蚊子;是叶青在听到盗版广播剧后,那双竖瞳里迸发出的、纯粹而炽热的光芒……
醒来后,枕边一片冰凉的湿意。
更让他不安的是身体的变化。他发现自己受伤后,伤口愈合的速度快得异乎寻常。一次在球场不小心划破了手臂,一道不算浅的口子,血还没流多少,就已经开始肉眼可见地收敛结痂,第二天就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红痕。校医都啧啧称奇。
还有他的体温,似乎比以前偏低了一些,夏天不再那么怕热,甚至喜欢待在空调开得最足的地方。
这些细微的改变,像一根根细小的针,不断刺痛着景洲的神经,让他无法真正地将那个暑假抛诸脑后。叶青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那天写作业,无意间被这几张划破了手指。景洲下意识把手指放在嘴里嘬了一下。
一股熟悉的味道用过血液传到了脑海里。
“你血里……有我的味道……”是的,那天叶青是这么说的!
一种荒谬的、却又无法抑制的猜想,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鬼使神差地开始查阅各种关于“妖”、“鬼”、“契约”、“标记”的志怪传说和偏门资料,在图书馆古籍区一泡就是半天,对着电脑搜索那些玄之又玄的名词。室友笑他是不是要改行研究民俗学了,他也只是含糊地笑笑。
资料杂乱无章,真假难辨。但有一些零星的记载,似乎隐约指向了某种可能性——强大的非人之物,有时会通过特殊的方式,比如血液交融、精气摄取等与人类产生深层次的联结,这种联结甚至能超越其本体依附物的存亡。
所以,叶青没有完全消失?
所以他身体的变化,是因为……叶青的一部分,真的留在了他的身体里?他真的是被标记了?
那是不是可以顺着标记,找到丢失的人呢?
这个想法让他心惊肉跳,却又隐隐带着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希望。
时间悄然流逝,秋去冬来。城市里下了第一场雪,景洲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忽然想起,叶青是蛇,应该是怕冷的吧?他那种半虚化的状态,在冬天会不会很难受?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自己都愣住了,随即一股强烈的懊恼和自责涌上心头。他当时……是不是做得太绝了?叶青那个脑子,简单得像张白纸,他根本不懂人类那些复杂的情感和道德界限,他的所有行为,都源于最本能的占有和……或许,还有一点点雏鸟般的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