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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第1页）

宝钗和黛玉送罢三人，黛玉看着有些出神的宝钗嗔道：“宝姐姐莫不是魂儿跟着她们飞走了不成？”结果越想越委屈，又生气道：“若想跟着走，你走就是了，何苦还留在这儿。”

宝钗听见才回神，只是她猛然想起来，黛玉的父亲似乎是在贾瑞死的那一年冬底传来病重的消息的，黛玉也是那时候被接回家的。

又看见眼前泫然欲泣，却强撑着不愿透露自己伤心模样的黛玉，宝钗哄到：“颦儿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想到家里面的一些琐事，所以才走了会儿神，我人在哪魂自然就在哪。”

黛玉的手被宝钗纤细白皙的手握住，又睁着双泪眼细细打量她，而后不甘的说：“呸，谁人不知道薛家二姑娘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你今天不说你为何走神，我就不吃药不吃饭。”遂又把手抽出来，转身离开。

宝钗见她真动了气了，明白今日若不说出个一二三来，怕是真要给她闹绝食了，走到床边搬回她的头让她看着自己说道：“好，我告诉你。我是想到林老爷了。”

黛玉听完疑惑的看着宝钗，眼泪唰的一下掉出了眼眶，宝钗用手帕子细细的擦着，又道：“颦儿有多久没给林老爷寄信了？”

黛玉止住眼泪，抽噎了一下，低声道：“约莫……有半年了。”说完，像是被这个数字刺痛，又像是为自己疏于联系父亲而感到愧疚，怅然地低下了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宝钗一听“半年”，心中顿时明了。这绝非黛玉不思念父亲，定是觉得在贾府寄人篱下，诸多不便，不愿为寄信这等小事频频去麻烦贾母或凤姐等人开口安排，故而只能将思念深埋心底。

她轻轻托起黛玉低垂的脸庞，目光诚挚而温柔：“颦儿，你的心思，我如何不知？我是想着，不若你这两天就写一封家书给林老爷。你放心，”她特意加重了语气，强调道，“我知你不愿为此等小事麻烦老太太和凤姐姐她们。正好巧了，我这边有些生意上的事务，伙计后日便要启程往南边去一趟，路线必经扬州附近。不过是顺路指带一封书信，方便得很，一点也不麻烦。你看如何？”

黛玉听了，心中挣扎起来。一方面，她无比思念父亲，渴望能将满腔心事诉诸笔端，得知有如此便捷稳妥的途径，自是心动。另一方面，她素来要强，不愿欠人情，尤其不愿麻烦宝钗，怕因此被看轻，也怕给宝钗添了实实在在的麻烦。她嘴唇翕动了几下，想拒绝，又舍不得这个机会，最终只是犹豫地低声道：“这怎么好，你的伙计是去办正事的，也太麻烦了。”

宝钗立刻打断她，语气轻松而坚定：“傻颦儿，这有什么麻烦？不过是指带一封信罢了，压不沉船，也累不着人。你只当是成全我一片心，让我也能为妹妹尽一点心力，可好？”她说着，近乎是带了一点恳求望着黛玉，“你若不肯，反倒让我觉得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肯信我、不愿受我这点好了。”

这话说得极为巧妙，仿佛黛玉若不答应，反而是伤了宝钗的心。黛玉见她如此说，情真意切，安排得又如此周到，全然顾全了她的自尊和难处，心中那点顾虑顿时被巨大的感动所淹没。她眼圈又红了，这次却是因为感激，她望着宝钗，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微不可闻：“那就谢谢宝姐姐了。”

宝钗见她答应，心中巨石也落地了，又道：“颦儿，林老爷一个人远在扬州为官，身边没个至亲骨肉知冷知热，难免孤清。

此刻若能收到你的信，得知你一切安好，自然是莫大的安慰。只是……依我愚见，若只是寻常报平安、问起居，虽则稳妥，却未免失之平淡。林老爷见了，欣慰之余，或许仍会独自强撑，不愿让你担忧分心。不若……此番多写一些心底最真切的话。多写写你记忆里父亲是如何慈爱、如何伟岸，写写你小时候他是如何教导你、呵护你，写写你如今想起他，心里有多少依恋和不舍。更要……更要婉转地让他知道，你深知他一人在外是多么不易，是多么孤单辛苦。”

她略顿一顿，观察着黛玉的神情，声音放得更柔，带着引导的意味，又继续道：“重点便放在——父亲您是多么好的父亲，女儿是多么思念您、需要您，所以请您千万千万要为了我，好生保重自己。这般带着女儿家娇痴依恋的真情诉说，比起干巴巴的几句‘请父亲保重身体’，定然更能戳中林老爷的心肠。让他读信时，不仅感到安慰，更真切地体会到自己的身体并非一人之事，还牵系着远方女儿的全部牵挂与幸福。如此，他或许才会真正对自己的身子更加上心，更加珍重。”

上辈子林如海的逝世对黛玉的打击几乎是毁灭式的，后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笑颜更是稀有，但是宝钗身在京城，所作的极有限，是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林如海保重身体。

黛玉听着宝钗絮絮叨叨的一番话，不禁更觉委屈，但还是泪眼婆娑的笑着说：“宝姐姐这一番话说来，倒是比我还更像我父亲的女儿呢，我明日就把信交给你。”

宝钗看她虽然还在落泪，但情绪已经好了许多，便道：“不着急，好好的写。”手帕子已经被浸湿了，宝钗便直接用手去擦眼泪，擦着擦着笑道：“现在哭的跟个小花猫一样，若是等会宝玉来了，指不定又要笑话你呢。”

黛玉听她提起宝玉，又想起府里面传得沸沸扬扬的“金玉良缘”，又揪紧了手帕子，不回宝钗的话。

两人这一闹腾，眼见天就要黑了，正好此时紫鹃端着药来了：“姑娘，该喝药了。”

宝钗接过药坐在黛玉身边，用小银匙轻轻地、慢慢地搅动着深褐色的药汁，让药凉得快些，用手试了试温度是否合适，就舀了一勺递到黛玉嘴边：“啊——张嘴。”

黛玉还沉浸在刚刚莫名其妙的情绪里，又看见眼前白皙温润的手指，暗暗想到宝姐姐身上真是无一处不是雪白的，也怪不得宝玉那次盯着宝姐姐看。听见宝钗温柔的声音，便顺着她张嘴了，喝进去才知道是药，又被苦的皱眉，紧接着一颗蜜饯就被塞入了口中，还能感受到手指的微凉，黛玉不觉有些红了脸。

宝钗见她如此还以为是被人看到怕苦而害羞，促狭的笑道：“怕苦有什么，我喝药也是怕苦的很呢。”

黛玉看见眼前鲜活的人，开口道：“宝姐姐为何叫我父亲为林老爷？”

宝钗突然听到这话，才深刻体会到黛玉的敏感，忙道：“刚刚没反应过来。”又装作思索地样子说：“按道理，我是应该唤林姑父的，刚刚是我失礼，还希望颦儿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黛玉看她的样子估计又没说实话，但也不拆穿，只是嗔她：“以后不许再叫错了，哼。”

宝钗连声道好，又喂了她一勺药，而后总算把这碗药喝的七七八八的了，宝钗看了看天色，该回去陪母亲用饭了。

黛玉自知今日已经占了她太多时间，也不好再留她，便将宝钗一路送至王夫人院内通往梨香院的角门那里，待还要再送，被宝钗揽住肩膀笑道：“已经送了这么远了，再远就要到梨香院了，莫非颦儿因为我今日吃了你一顿饭，所以现下要跟我回去讨回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