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南停看都没看裴时寅一眼,自顾自地换了双绣着暗纹的棉拖鞋,又随手从鞋柜最底层拿出一双全新的白色拖鞋,扔到裴时寅脚边。
拖鞋落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却已大步走进屋内,径直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小穆先生,你怎么回来了?”住家保姆吴妈正系着围裙,把刚准备好的早餐摆上桌,看到穆南停突然出现,手里的瓷盘顿了一下,脸上满是诧异。
自打上次穆南停从这离开后,这半年都未曾再踏足此地。
穆南停脚步未停,继续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他醒了吗?”
这个“他”,指的是穆南停的父亲穆伯谦。
穆家父子关系向来不睦,每次见面,气氛都剑拔弩张得像是随时会引爆。
不知从何时起,穆南停对穆伯谦要么直呼其名,要么喊他“老不死的”,要么干脆用一个“他”字代替。
总之,就是不肯规规矩矩喊一声“父亲”。
吴妈在穆家老宅干了十来年,早已见怪不怪,忙擦了擦手回道:“穆老爷子在后院呢,天刚亮就起来打太极了。”
穆南停闻声,正欲踏上楼梯的脚又收了回来,鞋跟在实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转身下楼向后院走去,步伐比刚才快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没走几步,他瞧见裴时寅还站在门口,一脸踌躇不前的样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冷冷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调查你的原因吗?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裴时寅惊愣地望向穆南停,眼神里满是不解和疑惑,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你要带我见的人,是你父亲?”
穆南停没回答他的话,只是继续迈开步子往后院走。裴时寅也不敢耽搁,赶忙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院落里,晨露还挂在芭蕉叶上,折射着细碎的晨光。
穆伯谦正背对着他们,慢悠悠地打着太极。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太极服,动作行云流水,一招一式都充满了韵律,仿佛与周围的草木山石融为了一体。
穆伯谦一贯注重养生,又热衷健身,每日清晨雷打不动地打套太极,闲暇时还会在自家健身房挥洒汗水。
虽已年近六十,身形却硬朗得很,腰杆挺得笔直,单瞧那背影,和年轻人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若不是他两鬓的那几缕银丝在晨光中微微发亮,裴时寅差点以为这是穆南停的兄长。
穆南停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要开口喊人的意思,只是轻轻咳了一声。那咳嗽声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足以让全神贯注的穆伯谦听见,清晰地提醒着他身后有人。
穆伯谦耳聪目明,自是听见了穆南停这刻意弄出的动静。人还没转身,带着晨露清冽气息的声音先飘了过来:“我还当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这个家了呢!”
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讽,又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松动。
穆南停冷哼一声,没接话,只是静静盯着穆伯谦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心里正盘算着,当穆伯谦看到裴时寅那张脸时,会是什么反应。
是震惊?是慌乱?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自若?
果不其然,穆伯谦结束了最后一个收势的动作,先是转过身,狠狠瞪了穆南停一眼,那眼神里积压着多年的不满与怒意。而后,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穆南停身旁的裴时寅身上,瞬间定格,像是被无形的胶水粘住了一般。
穆伯谦眼中,先是闪过一抹诧异,那诧异如同闪电般在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中一闪而过;紧接着,浓浓的疑惑又爬上眉梢,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形成几道深深的沟壑;最后,那疑惑化作难以掩饰的慌乱,脸色刹那间变了几变,从最初的平静,到泛红,再到泛白,精彩不已,连放在身侧的手都不自觉地紧了又紧。
穆南停对穆伯谦这样的反应很是满意,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气冷淡地问道:“眼熟吗?”
穆伯谦意识到自己失态,像是被烫到一般急忙收回视线,强作镇定地将双手背在身后,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定了定神,缓缓说道:“从未见过。”
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稳,却掩不住那细微的颤抖。
穆南停一眼便看穿了穆伯谦的心虚,又低嗤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讽,接着问道:“你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穆伯谦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沉默地走向院里的石桌旁。他的脚步有些迟缓,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在石凳上坐下时,他的动作甚至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踉跄。
他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让他脸上的神色转眼归于平静。
他缓缓说道:“我这辈子打过交道的人,数不胜数,偶尔有长得像的,也不稀奇。”
“是吗?”穆南停语气冰冷,眼神凌厉如刀,如同利剑一般直直射向穆伯谦,仿佛要将他层层包裹的伪装尽数剖开,“和这张脸长得像的,你不应该印象深刻吗?毕竟,那可是你恨之入骨的人。”
穆伯谦眼神略有躲闪,未敢拿正眼瞧穆南停,手里紧紧攥着那只青花茶杯,既没将茶水送到嘴边,也没把茶杯放下,就这么悬空举着,仿佛那杯子有千斤重。
穆伯谦低声道:“我不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
穆南停“呵”了一声,似是有意要和穆伯谦彻底掰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