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漾站在床边,心疼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为她盖好被子。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古怪的症状。
小杰拉尔丁不害怕他身上的圣水和十字架,对他的靠近也毫无反应,明显就没有所谓的「被恶魔缠上了」的一说。
但为了宽慰眼前这位心急的父亲,陈漾还是点燃烛火,按照步骤挥洒圣水,在小姑娘床前做了一场完整的驱魔仪式。
一切结束后,小杰拉尔丁的情况竟真的有些许好转。她费力地睁开眼,扯着神父深色的衣袍,迷迷糊糊地呢喃了一句什么,随后又睡了过去。
男人急切地恳求道:
“赫里厄斯神父!您快告诉我,她会好起来的……”
“先生,您听我说,这不像是感冒一类的普通病症,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或许您应该相信她的母亲……”
陈漾才刚说到一半,就被男人猛然拔高的声音打断。他愤怒地盯着神父:
“不!那都是些什么邪门歪道!难道光靠吃一些随处可见的野草就能让她好起来吗?他们这样只会把她害死的!我的母亲正是因为听信了所谓医生的鬼话,最终才会被折磨成了魔鬼!身上哪里都是伤口,就连临死前都保持着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你不觉得这很荒谬吗?那群庸医……竟然说服着敲碎了她的骨头!他们说这样可以治病。那一层薄薄的皮牵连着血肉,我甚至能看见皮下骨头的凸起!它们已经完全断裂,几乎要从松软的皮肤中刺出,再不能正常工作了……她站不起来了,身上也被哄着用针扎了放血,还涂上了所谓帮助痊愈的药草……结果皮肤溃烂!浑身上下连一块好肉都没有!”
“没有任何办法结束她的痛苦,她不敢自杀……因为这违背了宗教教义!违背了我们的信仰!她每晚每晚都躺在床上哀嚎,她告诉我:‘孩子,我的骨头好痛啊……它痛得我想在地上打滚,可我根本没有翻身的气力……我求你让我撕掉……你快把我杀了吧。’这样痛苦的折磨让她宁愿在死后奔赴地狱也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陈漾攥紧了垂挂在胸前的十字架,低声道:
“我很抱歉……”
“不,您不用这样说。”
男人坚定地摇了摇头。
“也许有时医生确实能治好疾病……但那只是例外!我不愿意让我的女儿去冒险,成为他们逗乐取笑的试验品!”
“……赫里厄斯神父,我想您真不该随口说出这些话来背弃您的信仰。镇上本就有许多人对您心存不满,处处诋毁您给您泼脏水,说您不称职,您还……”
抬头对上小神父茫然的双眼,男人霎时泄去了浑身的戾气。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不该同您说这些的。仁慈的神父啊,祝您身体康健,感谢一直以来您为我们做的一切。愿主保佑您……”
……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外头的日光就变得毒辣。雾气散去,阳光赤裸裸地照在人身上,几乎要晒脱一层皮。
好在出门前陈漾把遮光用的斗篷带在了身上。
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双手拢在长袖中,宽大的帽檐近乎遮挡住了大半张脸,旁人只能瞧见神父紧紧抿着的嘴唇以及白得发光的肌肤。
说不上因为些什么,陈漾总觉得自昨夜惊醒的第一次起他心里就一直闷得难受。好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细绳捆绑在他的心脏上,扯得脏器不上不下地在胸膛里来回晃动,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要是他真的拥有神明的能力就好了。
陈漾悄悄地在心里祈祷——如果可以,他希望世界上再也不会存在任何折磨人,让人痛苦的病症。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哪怕这需要用他的生命作为交换。
绕开聚集的人群,陈漾一路朝着森林的方向走去。他拨开树丛,轻车熟路地找出那隐藏在繁杂绿叶中的,用花布包裹着的小包袱。
即使有着层层布料的遮掩,他也能嗅到内里散发的腥气。
这是从城里送来的调配好了的药材,需要每天服用一定剂量才能让他的身体不那么难受。
这药材确实是有效的,只是那气味和形态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尝起来还有一股奇怪的铁锈味。
陈漾也曾向老神父询问药物的原料以及自己的病情。
年迈的神父只是叹气:“会好起来的,孩子。”
“会好起来的。”
大家都在这么说,永远只是这么说。
陈漾也跟着叹了口气。
现在的这个时间,他的孩子们该睡醒了。
得想办法去为他们准备今天的食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