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郊区的贺氏酒店宴会厅内,一场慈善拍卖会正缓缓拉开帷幕。两位身着笔挺制服的服务生徐徐推开沉重的厅门,一瞬间,一个金碧辉煌的新世界豁然展开。近十米高的穹顶上,错落有致的奥地利水晶吊灯如星辰璀璨,倾洒下温暖而辉煌的光芒,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奢华之中。
猩红色天鹅绒地毯如灼热的河流般铺满视野,浓郁的色彩仿佛吸饱了陈年的红酒与无声的野心,踩上去寂静无声,却自带一种奢靡的吸附感。它与四周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形成极致而压迫的对比——窗外是吞噬一切的、深邃无边的墨黑。
衣香鬓影间,宾客们手持香槟低声谈笑。男士西装笔挺,腕表在灯光下不时折射出锐利冷光;女士裙袂飘逸,珠宝于颈间耳畔流转着恰到好处的璀璨。训练有素的服务生托着银盘如游鱼般穿行人群中,动作轻盈而精准。
贺君屹陷在沙发里,兴致索然。他在林助理无声的注视下叹了口气——原本今晚约了发小飙车,却被贺父一条微信直接“打包”到了这里。“这些破烂也值得我亲自来?”他腹诽着,却不得不屈服于现实。贺父有意锻炼他,否则便断他粮草。大二暑假才刚开始两周,在巨额开销面前,贺大少早已囊中羞涩,只得妥协。
他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屏幕,指尖的动作机械而乏味,周遭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仿佛都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与他毫不相干。他第一百次抬起眼,懒洋洋地扫向入口处——与其说是期待,不如说是习惯性寻找一些东西能打破无聊的变数。
就在这一瞥之间,时间仿佛骤然被拉长、凝滞。
入口处,一位坐轮椅的男人正被服务生小心引入。他的出现似乎与这个人人站立寒暄的奢华场合格格不入,却又奇异般地攫取了所有无形的光线。
男人似乎察觉到密集的视线,微微转过头。侧脸线条在辉煌灯火下勾勒得清晰利落,下颌至脖颈的弧度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冷峻与优雅。
就是这一转头——
贺大少只觉得脑袋里“当!”的一声,像是被一柄无形的纯金小锤精准地敲在了某根从未被动摇过的神经上,震得他耳膜嗡鸣,所有无聊和懒散瞬间灰飞烟灭。
他的眼睛倏地亮了,瞳孔深处像是骤然被点燃了两簇小小的、耀眼的火焰。手机从指间滑落,软软地陷进昂贵的猩红地毯里,他也毫无察觉。
整个世界的声音——拍卖师的预展介绍、宾客的低声笑语、悠扬的现场演奏——全部急速褪成模糊遥远的杂音。他的全部感官与注意力,都被那个人牢牢锁住。
那人的眼神…该如何形容?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人。没有局促,没有阴郁,没有刻意表现的坚强,唯有深潭般的平静和洞察,仿佛坐拥整个世界却又置身其外。冷冽,却莫名吸引着人想去探索那潭水下的温度。
贺大少的心脏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狂跳起来,一股陌生又汹涌的热流毫无预兆地席卷四肢百骸,让他指尖微微发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挺直了之前一直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像一个终于发现了唯一值得瞄准目标的猎手。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清晰无比、带着巨大回音的念头:
“我要他。”
贺君屹几乎是本能地就要站起身,那股汹涌的热流推着他,想要立刻穿过人群,走到那双深邃的眼睛面前。
然而,他的肩膀刚离开椅背不到一寸,一只温热而极具分量感的手便不容置疑地按了下来,力道精准地落在他的肩胛处,既不会弄疼他,却也像一道铁箍,瞬间将他“钉”回了原处。
“君屹,拍卖会开始了。”
声音不高,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权威。是林助理。
贺君屹猛地扭过头,对上林士杰——他老爹贺宏远用了十五年、最信任的总助——的视线。林士杰就站在他身侧后方半步的位置,这个距离进可攻退可守。他穿着一身剪裁绝对合体但毫不扎眼的深灰色西装,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冷静得像精密的仪器,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近乎礼貌的微笑,仿佛刚才强行按住贺大少的人不是他。
“林叔!”贺君屹压低声音,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焦躁和被打断的不爽,眉头紧紧拧起,“我待会儿就来。”
林士杰的手并没有立刻拿开,那只手仿佛长在了贺君屹的肩膀上,指尖礼貌地微蜷,避免过于失礼,但掌根传递出的压力清晰无误。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听见,语速平稳而清晰:“贺董特意交代,第一件拍品是今晚的‘门面’,寓意吉祥,必须由您代表贺家举牌开场。您现在离开座位,不合适。”
说话时,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完全聚焦在贺君屹脸上,而是以不易察觉的余光扫视周围,确保未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同时将拍卖师的开场介绍纳入耳中,精准掌控时机。
“可是……”贺君屹还想争辩,视线忍不住又飘向轮椅方向。
林士杰仿佛预判到他的动作,按在他肩上的手极轻微地往下一沉,带着提醒般的重量,瞬间拉回贺君屹的注意力。
“小贺,”林士杰的称呼从正式全名变为更私下的、带着长辈提醒意味的称谓,但语气里的原则丝毫未变,“不管你想干什么,待会儿总有时间。但贺家的体面和贺董的安排,不能有差池。”
话语没有任何威胁,只是在陈述利害,但每个字都砸在贺君屹不得不顾忌的点上——父亲的权威,家族的颜面。林士杰太了解他了,知道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少内心深处对贺宏远存有一份难以言喻的敬畏,而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其实很在乎“贺家”这个标签。
林士杰说完,终于缓缓松手,姿态恢复成全然的恭敬,仿佛刚才一切只是俯身聆听少爷吩咐。但他站定的位置,依旧巧妙半挡在贺君屹和那个方向之间,形成一道无形屏障。
贺君屹憋着一口气,胸口起伏两下,最终烦躁地一把抓过竞价号牌,用力捏在手里,指节发白。他狠狠瞪了林士杰一眼,对方却依旧那副八风不动的平静模样,甚至微微颔首,示意他看拍卖台。
拍卖师正好说道:“……那么,现在我们请出今晚的第一件珍品……”
聚光灯打向展示台,全场目光聚焦。贺君屹只能不甘不愿地坐正,心思却像被钩子勾住,完全飞向了会场另一侧。林士杰则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堡垒,立在他身后,确保贺家的“程序”一丝不苟地进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