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二十二岁,总算在国外的分公司里有了一点话语权。”他省略了如何雷厉风行、手段凌厉地整顿业务、攫取权力的过程,只留下一个轻飘飘的“话语权”。
“然后,就出了车祸。”他语句简洁,直接跳过了所有痛苦和挣扎的过程,“腿就这样了。治疗,复健……折腾了几年。直到最近两年,才回国。”
他说这些时,自始至终都语气平淡,没有抱怨,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命运多舛的陌生人的生平。然而,正是这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与他话语中“自小离家”、“幼年失怙”、“母亲强势”、“弟弟受宠”、“车祸残疾”这些充满悲剧色彩的要素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反而更显得凄惨和令人揪心。
他不需要哭诉,平静的叙述本身,就是最精准的渲染。
说完,他微微合眼,靠回轮椅里,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清和脆弱(至少在某只特定的大型犬眼里是如此),仿佛卸下了一层沉重的负担,又像是将自己一段不愿回首的过去,轻描淡写地剖开了一角,给身边唯一的人看。他知道,怎样的“真实”混合怎样的“渲染”,最能打动一颗简单又炽热的心。
贺君屹推着轮椅的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直至完全停止。
他站在原地,低头看着凌疏衡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单薄(他自以为)的背影,胸腔里那股刚刚还沸腾着的、带着粉色泡泡的悸动,瞬间被一种汹涌澎湃的心疼、愤怒和强烈的保护欲所取代!
原来他这么辛苦?
原来他那冰冷的表象下,藏着这样的过去?
爹死得早,妈妈只把他当工具,弟弟可以享受自由,他却只能背负重任,最后还遭遇车祸残疾……
贺君屹的心像是被泡进了酸水里,又涩又胀,难受得厉害。他之前所有的旖旎心思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对方面前、替他挡掉所有风雨的冲动!
“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贺君屹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发颤,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愤不平,“你妈妈她她怎么能那么偏心!还有那场车祸一定很疼吧?”他脑子里甚至开始想象凌疏衡躺在病床上无助痛苦的样子,眼圈都不自觉地红了。
他完全忘记了眼前这个男人是叱咤商场的凌氏总裁,只觉得自己喜欢的人受了天大的委屈。他猛地绕到轮椅前面,蹲下身,仰头看着凌疏衡,眼神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毫不作伪的心疼和一种近乎虔诚的坚定:
“凌先生!以后、以后有我呢!”他冲动地抓住轮椅的扶手,语气急切又真诚,像是立下什么重誓,“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我有力气!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谁要是再敢让你不高兴,欺负你,我、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恨不得立刻就把自己的一颗真心掏出来给凌疏衡看,证明自己和他身边那些只知索取、不懂珍惜的人是不一样的!
凌疏衡垂眸,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情绪激动得像只想要保护主人的大型犬的贺君屹。路灯的光线勾勒出青年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双总是闪着灼热光芒的眼睛此刻因为心疼而显得湿漉漉的,里面的情感纯粹、热烈,甚至带着点愚蠢的天真。
他笑了笑,贺君屹,真是一条好狗。这个念头再次闪过,但似乎又多了点别的东西。
凌疏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被贺君屹紧紧抓住的轮椅扶手。贺君屹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意识到自己又逾矩了,脸上一热,连忙低下头,声音也小了下去:“对、对不起,凌先生,我太激动了。”但他语气里的那份心疼和坚定却丝毫未减。
凌疏衡移开目光,重新望向漆黑的湖面,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淡,听不出情绪:“回去吧。”
“哦好,好的。”贺君屹连忙站起身,重新走到轮椅后方,推动起来。他的心还在为刚才得知的“真相”而揪痛着,同时又充满了某种“被需要”“被信任”的使命感。
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对凌先生更好!更用心!让他感受到温暖!
而他前方的凌疏衡,在无人看到的阴影里,嘴角那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许久未曾消散。这条“狗”,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忠心。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贺君屹心中那团为他认定的“可怜”冰山熊熊燃烧的、名为保护和救赎的火焰。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毫无保留的心疼和承诺,在对方眼中,不过是又一次证明了其好用与可控。
一个自以为窥见真相、奋不顾身想要温暖冰山的傻瓜。
一个冷眼旁观、甚至刻意引导、享受着对方纯粹热忱的猎人。
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看似依偎,实则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