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突如其来的、强烈到几乎让她窒息的情感洪流,又是因为什么呢?
是因为终于有人,不再将她仅仅视为需要臣服或是打到“暴君”,那个冷酷无情的“合虚皇”,而是找到了面具之下,那个同样会痛、会哭、会彷徨无措的少女吗?
是因为终于有人,真正地、彻底地理解了她所有看似矛盾、看似残忍的选择背后,所隐藏的那些难以倾诉的无奈、挣扎与痛苦了吗?
是因为终于有人,不再用那种带着崇拜、审视、以及敌意的目光看着她,而是以这样一种充满了温柔、充满了信任、让她心尖发颤的“接纳”的方式,向她表达了认同吗?
她想起了提卡尔皇家魔导学院那场盛大的入学典礼上,当所有新生被要求面向广场中央那座面容模糊、象征着合虚皇无上权威的伟岸雕像,一齐单膝跪地、献上最崇高敬礼的时候,那个藏在人群中的、有着一头银发的西陆少女,却偷偷地、用一个谁也没发现的漂浮魔术,轻轻托住了她自己那即将弯下去的膝盖,眼神里充满了不屑与抗拒。
她想起了小夜在亲眼目睹了神都闹市里,搜查官们对那些刚刚觉醒、惊慌失措的新生魔女们进行抓捕收容的残酷场景后,那双紧紧攥起的拳头,以及第二天清晨,那座代表着帝国最高权威的神皇雕像上,被人用西陆教国的文字,涂满了“暴君”、“残忍的独裁者”之类的、满溢着愤怒的涂鸦——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她甚至想起,后来小夜居然因为同情魔女而偷偷加入了那个企图爆破神都的激进组织,之后没过多久就被当作弃子舍弃,被搜查官们轻松收容后,再由冰冷的机兵押送到她这位审判者的面前。
她那张满是高潮红晕,被泪痕沾湿而显得狼狈不堪的小脸上,写满着宁死不屈的倔强、以及对她这位能决定她生死的“帝国主宰”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冷傲。
那时候的小夜,是多么地憎恨“合虚皇”这个身份,多么地憎恨这个身份所代表的一切啊。
可是现在……
就是这个曾经对“合虚皇”充满了敌意与鄙夷的少女,却心甘情愿地、郑重其事地,向着承载了这个身份的“她”,向着她琉璃瑶本人,做出了这番代表着最高敬意与臣服的举动。
她终于……得到了她的认可。得到了这个她无比在意、无比珍视的人的……彻底的理解与接纳。
如果真是因为这些,她为什么会哭呢?
明明……明明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按道理来说,她应该感到无比的开心,感到一种得偿所愿的满足,然后作为胜利者,对像是恶堕了一样的小夜回以一个得意且带着几分戏谑的微笑才对。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呢?
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还在努力试图维持着“帝皇威仪”、嘴角甚至还倔强地挂着一抹僵硬微笑,但眼泪却根本止不住、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家伙;看着她那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像摔在地上的琉璃制品一般碎掉的可怜模样,小夜彻底慌了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揪紧,疼得厉害,此刻,她心中只剩下最纯粹、最强烈的担心。
她连忙松开琉璃瑶那只被自己捧着的手站起身来,这个别扭的小家伙,明明哭得稀里哗啦、却还在嘴硬地说自己高兴,夜一时间真是又心疼又好气,简直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她想要上前去安抚一下,想要像先前那样,轻轻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伸出的手却又缓缓地顿在在半空中,脸上浮现出犹豫与不确定。
夜真的担心,是自己刚才那个过于唐突、过于出格的举动刺激到了瑶某个不为她所知的心理创伤,才导致她情绪如此失控的。
“瑶……你……你还好吧?”
夜的声音里充满着小心翼翼和难以掩饰的担忧。
“是不是……是不是我刚才……做得太过分了?对、对不起,我……”
“蒂娅蒂娅,奈特罗德大人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榆木疙瘩,娜可都看不下去了。”
“娜可娜可,蒂娅现在无比赞同你的观点…少主真的好可怜,偏偏遇上这么不开窍的人……”
就在小夜纠结万分之际,那两只一直安静待命的猫人女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她的身后,正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交头接耳地低声交谈着。
不等小夜反应过来她们想干什么,娜可已经带着坏笑,那只纤细小巧的胶乳小手,看上去轻飘飘地、却又蕴含着一股柔和而无法抗拒的奇妙力量,往小夜的后背使劲一推!
“走你!奈特罗德大人,还傻站着干嘛呢!”
“欸?!喂!你们两个——!”
小夜只觉得一股力量传来,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前一个踉跄,惊呼声中,直直地跌向了正前方那个哭得正伤心、完全没防备的娇小身影。
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慌乱之下,她只能下意识地张开双臂,不是为了稳住自己的平衡,而是出于本能地、想要将怀里这个哭泣的家伙保护好,避免她受到任何可能的撞击。
柔软的布料摩擦声中,她正好将同样因为失去平衡而惊呼一声、向后倒去的琉璃瑶整个结结实实地揽入了怀中。
空着的另一只手更是条件反射般地搂住了琉璃瑶那盈盈一握、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此刻正微微颤抖的腰肢。
在那股由娜可精心计算过的、柔和却又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奇妙推力的牵引下,两人甚至还在原地像是跳着一曲优雅的华尔兹般旋转了小半圈,黑金裙摆与银白发丝交织翻飞,带起一阵华美的香风,最终双双重心失衡,一起跌坐进了不知何时已经被蒂娅悄无声息地推到了她们身后的巨大天鹅绒沙发之中。
最终的结果就变成了小夜,将那穿着宛如花嫁轻纱般衮袍的娇小玲珑的人儿,以一种极其亲密、甚至可以说是暧昧的姿态,稳稳地、紧紧地搂抱在自己的怀里。
两人深深地陷入柔软的沙发之中,鼻尖萦绕着彼此的气息,小夜身上淡淡的玫瑰花与阳光的清香,与瑶身上那清冽又带着一丝微甜的馥郁体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而令人心安的味道,仿佛能隔绝外界一切的纷扰与喧嚣。
这突如其来的、柔软却坚实的温暖怀抱,彻底击溃了琉璃瑶心中最后一道名为“坚强”与“伪装”的堤防。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痛苦、孤独、以及此刻的欣慰与那巨大的幸福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