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子回到房间后,收拾整理,又坐下写完一封信准备寄给雪兔,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
她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信子给尚未归来的百石留了纸条,说明自己去泰世那里听课,一小时后就回来。
随后她锁上房门,掀起裙摆,踩着木屐踩上台阶朝回廊走去。
泰世全称是御门院泰世。哪怕是自小在恐山长大的百石也不知道御门院家族是何方神圣,大抵是个相当低调的阴阳师家族,不似煊煊赫赫的的场一门,名门权贵,皆有来往。
今夜恐山的云雾更加浓厚。云横雾锁,树木茂密,连一丝月的影子都看不见。信子提着风灯,长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她索性拔下绾起头发的木簪,袖在手里,晃晃悠悠朝着御门院泰世时常待着的刀冢走去。
一路上,月亮被浓云遮蔽,时隐时现。当月光泄露下来时,便有万千银辉洒落,照在满山满坑的刀身上。
刀,全都是刀。
目之所及全是密密麻麻的刀刃,纵横交错生在土地里,岩石的缝隙,甚至连路边的地藏菩萨都被包围在内。
数不清的太刀斜。插。在泥土之中,漫山遍野,犹如从黄土里开出刀刃之花,这里是刀的坟场。
在弯曲小路的尽头,是冷清无人的锻造之屋。百石说这里从前是花开院家八十流分家委托恐山建造的刀匠之屋,锻造过许多妖刀。后来因为八十流逐渐子嗣凋敝,锻造屋也冷清下去。
这一代的八十流又出了一位天才继承人,不知道刀冢会不会有再用上的一天。
“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泰世殿下应该也会很高兴吧。”百石对信子说过,“那位花开院家的少爷,一定会和泰世殿下成为知己。”
御门院泰世有时会出没于此。连带他把每天给信子授课的地点都放在这里。
这也是别人唯一能蹲守到他的地点了。
只是他为人清高孤傲,从不与他人为伍,加之神出鬼没,总是独自修行,整座恐山几乎无人知晓他平日都在做什么。
信子来了以后,才能偶尔在刀冢碰见他给这位从山下来的清净体少女授课。
今晚的风有些急,刮得信子的衣袖猎猎飞舞。她按紧领口,后悔没有多穿一件外套出来,提着风灯穿过小路,当心不被横斜在路边的刀刃刮伤。
有的刀柄上还系着红色的细带,在风中飞舞。
她揉了揉眼睛,疑心是自己看花眼。否则怎么会看见倾斜的刀柄上立着一只枯瘦的黑色凤蝶。
当凤蝶扑棱着单薄的翅膀,打着转飞落到她的掌心,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错觉了。
风吹散云,银色的月短暂露面。
栖息在信子掌心的蝶翕动几下蝶翼,朝着月的方向飞去。仿佛是月下登上天梯回到月宫的辉夜姬一般。
看得信子久久才回神。
信子举起拳头,在沉重的门扉上砸了几下,从门内传来御门院泰世仿佛被抽离所有情绪的声线。
“进来。”
她缩进屋内,小心地关上门,将风灯在桌上放好,走到空着的蒲团上跪坐下来。
御门院泰世背对她盘腿坐在石板地面上。而在他前方,就是刀匠锻造敲打刀刃的工作台。
她有些紧张,不自觉地摩挲着指腹。往常几日泰世教授的都是很基础的内容,但那对从未系统接触过训练的信子来说,也是颇具难度的。
他教导的是如何操控灵力——泰世说,风吹家的力量更应该称为清净之力。
她们世代侍奉神灵,是最受到神明喜欢的清净体质,对瘴气与妖气有着强烈的抗拒与敏锐的嗅觉。
信子头一天上山会头晕昏沉,是因为空有清净体质,却没有力量去对抗恐山上的黄泉之气。
恐山镇守黄泉幽冥的入口,气息驳杂,灵气、妖力、瘴气混成一团。市子们早习以为常,阴阳师们更是以此为修行的一环。
她没有当场心脏麻痹死亡属于体质上乘。
良久,御门院泰世终于对她开口说:“去那里挑一把刀出来。”
他微微回过身来,昂起下颌,手指依旧放在膝上。信子却知道他所指的是在房间的一角堆积如山的废刀。
信子起身上前查看半晌,实在看不出这些明明看起来都雪亮的刀刃为何被抛弃。她索性随便握住一只刀柄往外拉扯。
尴尬的是,刀身不仅比她想象的沉重得多,还压在诸多刀刃之下错综复杂,一时难以拽出。
信子进退两难。
她用余光瞥了一眼,御门院泰世还盘坐在原地,闭着眼,银白的长发逶迤流落满地,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窘状。